无污染、无公害(22)

别说是向阳,有窗户的屋子是什么样,她都好久没见过了。

小楼在院落深处,院里茂密的植物隔开了马路上的噪音,汽车鸣笛声远得像针尖落地,站在窗边,以甘卿的耳力,甚至能听见客厅里小座钟的“嘀嗒”声,安静得近乎奢侈。

进来看了一眼,甘卿就决定豁出去,不要脸了。

张美珍倚在门口,撩了撩长发,问她:“你没有什么不好的生活习惯吧?”

不要脸的甘卿立刻回答:“没有,我绝对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晚上下班回来洗洗就睡,熄灯时间不超过十点半,早晨六点之前一定起,可以给您准备早饭。我不看电视,手机静音,不会带客人来,有快递让他们寄到店里。虽然没有洁癖,但能做到垃圾随时收、桌子随时擦,洗完脸顺带洗水池,头发绝对不堵下水道,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干的,都可以告诉我。”

张美珍听完,哑口无言了好一会:“你……出家几年了?”

甘卿感觉这话不像夸她,没敢贸然接,只好微笑。

“我不吃早饭,你不用管我,十点之前也别找我,”张美珍摆摆手,“晚上有时候出去玩,回来得晚,我自己会带钥匙,你不用留门——不过万一喝多了,可能会弄出点动静来,你不神经衰弱吧?”

甘卿消化了一下老太太的话,赶紧敬畏地摇头。

“那就好。”张美珍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跟她没什么话好说了,于是对甘卿念了声佛,“阿弥陀佛。”

这年头,老人都在发少年狂,青年们都在哆哆嗦嗦地搜索医疗保险。

厚着脸皮,甘卿在新窝住下了。

这里实在太舒服了,洗澡的时候没有尿急的室友在外面砸门,双人床不但能伸开脚,还能来回滚。洗手间里没有彻夜响个不停的水声,也没有人不停地趿着拖鞋进进出出,安静得她不习惯,第一天居然有点失眠,于是她披上衣服起来,走到窗边晒月亮。

张美珍女士还没回来,今天倒不是出门浪——她去了隔壁。

隔壁这会灯火通明,很多人都在,一百一十号院的、远道而来的,屋里坐不下,他们就挤在楼道里,等着排队进去,给喻怀德老人上一炷香。

甘卿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位老人一面,记得他非常慈祥,总是未语先笑,辈分高、剑法一绝,人们有事都找他出面调停,有一次聚会,众人喝多了起哄,说是要给老头磕头,拜他为盟主。喻老当然不肯受,但是从那以后,“喻盟主”就叫开了。

开着窗户,甘卿能听见隔壁南腔北调的人声,人们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很肃穆,一点也不吵,然后有人用口琴吹起了《送别》。

单薄而悠扬的口琴声撩拨着仲夏之夜,无伤大雅地走着调。

她侧耳听着,有些出神。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猫头鹰室友送的毛绒狗伸着舌头坐在窗台上,胸前挂了个小狗牌,先前甘卿焦头烂额地找房子,没顾上仔细看,这会,她才发现,狗牌上还有一行字,是猫头鹰室友歪歪扭扭的孩儿体。

甘卿把狗牌翻过来,见上面写着:你的一生,将以什么立足呢?

不知道这算临别赠言,还是猫头鹰室友自己随便写着玩的,甘卿看完,笑了一下,钻回被子里闭目养神去了。

孟老板说得没错,就算是一百一十号院,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除了拜别喻怀德老人那夜,来了不少人物之外,这里就跟普通的居民小区没什么区别。每天出门碰见的,大多是一脸困顿的上班族和出门上补习班的小学生,还有闲极无聊的大爷大妈们在院里遛狗、锻炼身体、嚼舌根。

一见面就不很满意的张美珍女士,跟她也一直相安无事——主要是她俩碰不上面。

早晨甘卿去上班的时候,她老人家还没起,晚上甘卿已经睡醒一觉了,她老人家还没回来,同住东八区,中间仿佛隔着一太平洋的时差。

甘卿在这住了小一个月,张美珍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替我收快递”。

除了快递,老杨大爷的孙女偶尔也来送东西。

老杨大爷的孙女就是他们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位,叫杨逸凡,据说自己有公司,是个风风火火的女老板。公司是干什么的,甘卿还不了解,因为大爷大妈们的闲言碎语不讨论事业,他们聊的一般都是“老杨家那个疯丫头啊,三十大几了,也没个对象,整天在外面瞎混,要多不着调有多不着调,看见她我就发愁”。

杨逸凡每次被她爷爷派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赶上张老太在家,她就撂下东西翻个白眼,张老太不在家,她就拽着甘卿长篇大论一番,把张美珍女士从头挖苦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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