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229)

“说不清,直觉。”甘卿顿了顿,她抬起头,道路两侧夹道而立的树已经绿了,夹出窄窄的一条天,远处飘着一点迷雾,“可能是因为行脚帮和王九胜吧——美珍姐说,是因为我手欠嘴欠,骂王九胜是王八,激怒了他,才招了祸,但……不是我为自己开脱,我总觉得不至于。”

王九胜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一个人,能把自己洗得洁白无瑕、稳坐行脚帮北舵主几十年,呼风唤雨,他不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当大坏胚也是有门槛的,像杨平这样内心比较脆弱,又敏感又自卑的货色,一般就只配当个流浪的小变态。

她当年写那行字纯属于孩子心性,小恶作剧而已,就算真的碰了王九胜的逆鳞,他有必要直接跟万木春对上吗?

卫骁就算变成卫长生,也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必须得十分小心、一击必杀才行,要不然王九胜家大业大、万木春无孔不入,一在明一在暗,明显是王九胜比较危险。他布局多年、机关算尽才要了卫骁的命,如果就为了小女孩的一句骂街,那这个人未免也太无聊了。

“我总觉得,王九胜和万木春之间的早就有什么,我那一次救你,充其量只是暴露了卫骁的藏身之地。”甘卿一边缓缓地往一百一方向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悄悄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你听出来了吗?”

“尤其关于她的报信人舅舅那里,很含糊,而且细想起来不太对。”喻兰川推了推眼镜,“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她年纪小,转达长辈的话表述不清,还是故意编来骗人的。”

悄悄不能说话,手语甘卿还能看懂几句,喻兰川则是一窍不通,所以她只能在纸上写字跟他们交流。写字比较慢,偶尔提笔忘字还要卡个壳,本身就给人更多的加工时间,比直接口头交流更容易说谎。

喻兰川:“她有什么必要对我们说谎?闫皓不是一直跟她关系很好吗?”

甘卿摇摇头,她忽然话音一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帮老东西们,都想把旧江湖的恩怨情仇埋在他们那一代。”

五绝那一辈人不用说,生逢乱世、四方硝烟,赶上了英雄辈出的时代,他们是武林最后的辉煌。

再往下,他们的父辈,赶上了时代剧变的几十年,沧海桑田、深谷高山,他们的青春动荡、喧嚣又充满荒诞。起落沉浮之间,无数门派就此销声匿迹,英雄幻梦成了泡影,有人黯然伤神,也有人抱着旧梦,至今不肯醒。

而到了他们这一代,一切都变了,社会规则不等老人们适应,就自行重塑完毕,老家伙们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他们做不到像王九胜一样无耻地随机应变,只能寄期望与年轻一代。笨拙地想把“侠义”、“责任”、“坚韧”、“海内皆兄弟”的武道精华传承下去,摒弃掉那些龃龉和糟粕,最好连提都不要提。

可凡事一体两面,哪有全是正能量的事?

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老家伙们藏藏掖掖的结果,就是留下一堆历史遗留问题,给满头雾水的后辈。

“卫骁……卫骁一度想让我学医,我们那边每年有小孩高考,他都撺掇人家报医科。天天在我耳边说,要学一门对社会有用的手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甘卿笑了起来,“可是那么多年,我就没见他撺掇成功过一例。”

“为什么?”

“泥塘后巷的娃就算上了高中,也大多是十三中的嘛,”甘卿懒洋洋地说,“三中跟十三中,不到两站地,就差一个字,你们培养栋梁,我们培养栋梁脚底下的烂泥,考完收的都是来自门口搬砖工地的录取通知书,学什么医?”

喻兰川忽然一顿:“你是十三中的?”

甘卿冲他一耸肩,不以母校为耻——她跟母校是一路货色。

喻兰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们去十三中打过篮球,你记得吗?全市青少年篮球赛,就办了一年,第二年就被几大重点高中校长联名上书告了,因为耽误学生学习,还容易受伤——总决赛我们是客场,就在十三中,那天你们学校看台上人都满了,我是控球后卫。”

其实他不单是控球后卫,还是队长,带着学霸组合,在十三中的垃圾犯规打法下,硬是从小流氓们手里抢下了总冠军。

那场球打得热血沸腾,直到十年后想起来,喻兰川还得用力压下嘴角保持着自己的矜持,装作一副偶然提起的样子,暗搓搓地把“我是不是很帅”顶在头上,等甘卿自己来摘。

他还要干咳一声,故意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球是随便打的,好像是赢了吧……唉,记不清了,就记得你们学校附近的小饭馆不错,你去看我们比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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