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116)

吴芬芬早就透过窗户看见了这父子俩的官司,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压下心里的窃喜,红光满面地迎出来:“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窦俊梁现在已经连听她喘气的耐心都没了,他偏爱美丽的蠢货,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尤其是该蠢货已经不那么美丽了。

“吴芬芬我告诉你,”窦俊梁指着她的鼻子说,“这事要是透出去一点风,我不管是哪个王八蛋说的,都找你算账,滚!”

窦寻仓促地被窦俊梁叫出来,身上一分钱也没带,秋夜寒如水,他身上很快落了一层轻薄的露水,而火辣辣的脸颊缓缓降温,继而彻底凉下来,只有牵扯的时候,带起一点针扎似的刺痛。

窦寻徒步走了八公里,将近一个半小时。

到了家,他也没急着回去,先在小区的花园里坐了一会,把兜里最后一根烟抽了——跟徐西临在一起以后,他慢慢地不怎么抽烟了,似乎也没有刻意戒,就是渐渐想不起来了。

那一盒烟还是很久以前剩下的,在风衣兜里装了一个秋天了,像一包总也不记得用的纸巾。

等到估摸着徐外婆差不多睡了,窦寻才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缓缓往家里走去,碰见徐西临迎着他出来。

“姥姥不放心,让我出来迎一迎你。”徐西临说着,目光在窦寻微微发青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滑开了,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一起回了家,进屋也没开灯,徐外婆出来问了两句,好在,黑灯瞎火的她也看不清,被徐西临三言两语地哄回去了。

窦寻郁郁的火气已经湮灭在夜风和露水中了,心里十分疲惫,上了楼,他也不去洗脸换衣服,刚进门就湿漉漉地一把抱住徐西临。

徐西临这才犹豫地问:“你爸……”

窦寻不耐烦提窦俊梁,掰过他的脸,焦躁地堵住徐西临的嘴。

徐西临本来有六七分的猜测,至此算是都落到了实处。

憋了几年的秘密,猝不及防地见了光。他心里无可避免地茫然恐慌,然而还有一个窦寻需要他安抚,徐西临只好在心烦意乱中强行拉回神智,抬手环上窦寻的后背,缓缓地混着他的脊柱往下捋。

窦寻好像被纵容了似的,栖身把他压在门上,沉默无声地想从他身上寻求慰藉。

徐西临这会显然没有配合的心情,他假装没领会窦寻的暗示,扣住窦寻冰冷的手,揣进怀里捂了一会,同时回手打开了卧室的大灯:“给我看看你的脸。”

窦寻的表情僵硬得就像被抽了一巴掌,他往后退了一步,恹恹地避开徐西临的手:“算了,没事,我去洗把脸。”

徐西临:“等……”

窦寻已经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徐西临烦躁地按了按额头,在屋里走了几圈,觉得透不过气来,总觉得最近一切都是一团乱麻,前前后后没有一件好事。

他开始琢磨窦俊梁是怎么发现的,越琢磨越不安,最后几乎要害起妄想症来,总觉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一样。焦虑一会这个,徐西临一会又想起到那份到现在都无心修改的合同,想起明天下午,他还要捏着鼻子再去和那些人打交道……

他简直有点不想活了。

徐西临在一片漆黑中离开狭窄的卧室,到起居室透气。

他大脑放空地在旧沙发上坐了一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那灰鹦鹉居然飞了上来,站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他。

这鸟稍微长大一点后,就显示出了聪明劲,它认得家人,从来不四处乱飞,有点小洁癖,自己掉了羽毛,会自己叼走,平时他们都不爱锁着它。灰鹦鹉歪着头,看了看徐西临的脸色,随即扇着翅膀落在了他胳膊上,把机灵的鸟头往他肩膀上一搭,毛还炸着,很是嫌弃地亲近了他一下。

徐西临忍不住苦笑——现在,全世界只有一只鹦鹉知道他不开心。

他深吸一口气,从旁边坚果盒里抓了两颗花生喂了它,一抖胳膊,让它飞了。

窦寻正在擦头发,看见徐西临进屋,就低下了头。

如果说窦俊梁往他身上浇了一盆烧红的铁水,徐西临方才不易察觉的躲闪就是在那盆铁水上覆了一层冰,一冷一热,一来一往,在他身上黏了一层牵骨连肉的铁牢。

然而面对窦俊梁的时候他刀枪不入,徐西临一个眼神却能让他万箭穿心。

窦寻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一点也不傻,无论徐西临对他怎么好,怎么黏,他都知道徐西临的底线——徐西临始终觉得他们俩这种关系是见不得光的,他是醒着沉沦,沉到有一天喘不上气来了,说不定就仓皇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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