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51)

徐西临方才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几乎烧着了头发根,张嘴就能烧锅做饭。

而就在这时,外婆发了话。

徐外婆不带烟火气地插了一句,她说:“出去到外面看一看,见见世面,也是蛮好的,每天跟我这没有用场的老太婆在一起,是要耽误你的。”

徐西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外婆。

外婆微微低着头,头顶发旋雪白,耳朵上挂着一幅老式的坠子,无风自摇。

徐西临忽然发现,外婆今天好好地在家没出门,身上穿的却不是日常的家居服。外婆一直过得很讲究,只要家里来外客,无论怎样,她都会搭配好见客人的衣服,绝不肯拖鞋露面,首饰头发也一定要全套的服帖,前些年头发没白的时候,她甚至还会画好眉……

她今天为什么这幅行头?是因为早就知道郑硕要来吗?

徐西临一瞬间将前因后果串在了一起——对了,徐进葬礼那会,郑硕知道外婆不待见他,都是自己在外面住酒店,愣是没敢上门。

那他今天怎么又敢来了?

徐西临觉得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块什么,艰难地说:“姥姥,您想送我走吗?”

徐外婆看了他一眼,徐西临觉得她眼睛里似乎该是有泪光的,可那只是一闪,他并没有看清。

“倒退三十年,我还能看一看、管一管你,”徐外婆轻声说,“现在不来噻了,跟你爸爸去吧,少年人哪能不顾前程呢?”

徐西临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扫过,又看了看有些忐忑的郑硕,心里彻底明白了。

他自以为能顶天立地,能“说了算”,而其实在外婆他们眼里,他依然是个一点事也不懂,总是要人看顾的毛孩子,方才他对郑硕的恶意揣测,纯属自以为是加自作多情——郑硕是来承担义务的,不是来争夺权利的,他是良心发现,不是来抢儿子的。

因为他只配当一项“义务”,还没有做“权利”的资质。

最讽刺的是,徐西临对此无法反驳,因为半个小时前,在屋里跳脚撒泼的那货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徐西临鼻子里突然一热,接着,他看见郑硕有点慌张地站起来,似乎是想碰他一下又不敢。

徐西临茫然地伸手一抹,抹到一把血。

杜阿姨原本来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家具,赶紧跑上来:“哎呀!抬头!快抬头,不要往回吸!”

全家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徐西临那鼻子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也不疼也不痒,就跟泄洪似的往下流血,又是擦又是冷敷,半天都止不住。

他冲杜阿姨摆摆手,自己到卫生间去洗,洗到一半,徐西临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抬起了头,看清了自己的尊容——他双颊凹陷,眼睛下面有一圈青黑,眼睛里有血丝,一副古代小黄书里写的肾亏样,前襟上星星点点地沾上些血迹,要是把他塞进屏幕,不用化妆就能客串活鬼。

最荒谬的是,别人是亏在了酒色财气上,他居然还是看鬼片看的!

简直是史上第一纯洁的肾亏。

徐西临双手撑在洗脸台上,凉水和失血让他脑子有些发木,他低下头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心想:“我出息大了。”

郑硕生怕把他儿子刺激出高血压来,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就跟徐外婆告辞了。徐西临的鼻血止一会流一会,他干脆反锁了卫生间的门,抱着一盒纸巾,随流随擦,擦得差不多了就用水冲一冲。

等他彻底止血,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徐西临一开门,就看见窦寻默不作声地在门口等他。

这大猫平时跟谁都爱答不理,看着像个不闻窗外事的世外高人,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偷偷关注你一眼,一旦被人发现了,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

方才在楼上彻底吵了一架的两个人互不吭声地对视了片刻,徐西临知道,指望豆馅儿先开口说话是不现实的,于是转头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还是很久以前徐进冻进去的。

想了想,徐西临又把其中一瓶放回去了,换了瓶饮料递给窦寻:“……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窦寻看了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衬衫,没头没脑地问:“你要跟他走吗?”

“不走。”徐西临毫不犹豫地说,然后闭了嘴,没再解释什么。

窦寻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啤酒,怀疑他想借酒消愁,张了张嘴想制止,想起方才险些动手的情景,又苦恼地咽了回去。

好在徐西临没有酗酒的打算,只喝了一罐,就慢吞吞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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