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120)

“阿姨,”江晓媛平心静气地做出了反击,“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是因为你已经老了,未来对你来说,没什么好期待的了,你真是为蒋博离婚的吗?不是别人甩了你,让你更加清楚地发现自己到最后谁也抓不住吗?所以你猜迫不及待地想起他这个从小被你扣在手心里的小宠物吧。”

蒋博无比震惊地抬头望向江晓媛——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江晓媛没有解释。

“你是宠物吗?”她不理会被她一语戳中,脸色开始泛青的范女士,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蒋博,“你要是承认自己还是个人,就迈开你那两条腿,从那恶心兮兮的楼梯上走下来,那女人比你矮一头,你却让她牵着你的绳子,连反抗都不记得……蒋老师,你别那么看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你比我强、比我厉害,是我的前辈我的老师,我现在还没资格评价你——可是你就不会看不起自己吗?”

蒋博的手猛地一缩,挣脱了范女士。

江晓媛深深地看着他:“下来。”

蒋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蹭了半步。

“站住!”范女士突然爆发的尖利嗓音几乎戳破了房梁,刺得人一哆嗦。

江晓媛嗓音条件一般,估摸着自己拼嗓门拼不过人家,于是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木质的楼梯上,踹得那楼梯“咣当”一声巨响:“下来!”

……声势是有了,就是脚指头差点翻盖。

范女士:“你别忘了谁是他的监护人,江小姐,你不懂法吗?”

江晓媛勉强忍下自己的呲牙咧嘴,一边悄悄活动脚趾头一边拿腔拿调地说:“哎哟,我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化妆师,什么都不懂,还没听说过谁家奔四张的男人还需要顶个监护人——要不然这样,您给法院打个电话,咱们各找一个律师,一块过去听听普法教育好不好?”

喷完,她转向蒋博,蒋博像个削瘦的幽魂。

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慕强情节,蒋老师强势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欣赏,甚至能让人忽略他身上种种毛病,相比而言,他现在这幅鬼样子,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有损于他在江晓媛心里的形象的。

可是江晓媛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

她父母——本来时空中的父母并没有陪她长大,有时十天半月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在她还需要大人陪伴的年岁里,江晓媛一直有种隐秘的恐惧,担心自己会被抛弃。

有一天,她跟保姆抱怨说:“干脆我也离家出走算了。”

保姆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中年妇女,说话很不讲究,但一针见血,她说:“离家出走了谁来养活你?你打算去路边要饭吗?”

江晓媛当时还小,针对这句话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连要饭的悲惨细节都想象出来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三天,衍生出了无数不靠谱的假设——

万一父母离婚了,谁也不要她怎么办?

万一父母出意外了,以后没人养活她了怎么办?

万一他们俩再生一个小孩,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每次一想,她必定悲从中来,大哭一场,惶惶不可终日一番,还曾经暗下决定,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先行去死,省得活受罪。

后来她长大了,不再胡思乱想,然而恐惧却没有消失,当她身无分文地落在举目无亲的陌生世界里,近乎“要饭”的时候,她发现曾经无数次噩梦里出现的事全都成了真。

而她终于没有去死,像只跳蚤一样上蹿下跳地活了下来。

“蒋老师,你是想一直在那跪着,还是自己走下来?”江晓媛把声音放得更轻缓,“工作室的装修方案我已经基本做出来了,可是你才是大股东,它需要你来最后敲定,很多事我做不了主,能麻烦你从楼梯上走下来,出来管一管正事吗?”

江晓媛:“是你自己说这个工作室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的,你打算食言而肥?”

她每一句话落地,蒋博茫然的目光就会聚拢一点,像是有人把他的魂魄一点一点地塞回行尸走肉的肉体里。

江晓媛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静默了几秒,蒋博却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拉下了帽檐,迈开腿,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你站住!”范女士瞳孔皱缩,猝然尖声咆哮,“蒋博,我是为了谁?谁把你从孤儿院领出来的?谁给你吃了第一口热饭?谁给你的名字、身份、地位?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是不是你自己说的‘一辈子也不离开我’?你要忘恩负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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