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137)

从漂浮到深入,舍弃第一把抓住的灵感,继续深入,把自己有生以来的阅历穿成一线——

每次从一个主题下潜到无从深入时,再一把抓住的最深的东西,就是最后的答案。

当她耗净肺里最后一口空气,就像再一次地征服了自己。

至于征服了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征服别人,那已经不再是她需要考虑的了。

因为她哪怕榨干血肉,也无法做出更好的东西了。

江晓媛一整晚做了不知多少份方案,做完出去倒一杯咖啡,喝完回来就开始删改,两遍删改之后最开始在出租车上做的初稿俨然已经面目全非,她等于重头再来。

等她觉得灯光有点不对劲的时候,才在无比的亢奋与缺氧中发现,天好像已经亮了。

一夜过去了。

江晓媛最后把自己的方案定稿整理了一遍后,忽然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她原地坐了几秒钟,游魂一样地上了楼。

蒋博早晨慢腾腾地吃完早饭来到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好像办公室的咖啡壶倒了没人扶。

江晓媛不在,工作室里静谧得没有半个人影,桌子上只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张,电脑也没关,还在那里一闪一闪的。

蒋博一愣,心说:“她不会真做了一宿吧?”

他走过去,把桌上和地上的纸收拢成一团,默默地翻看了起来。

在专业方面上,江晓媛总觉得“太后心,海底针”,她永远不知道怎么才能达到蒋博的要求,总在战战兢兢,每次挨训都不知道自己差在哪。

幸亏她把能倒的霉都倒过了,心志颇为坚定,不然每天这样提心吊胆,也要该对蒋太后有心理障碍了。

其实她不知道,在蒋博看来,江晓媛从不让人失望,这一点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他不希望她太得意,所以从未表露出来。

这时,蒋博的电话响了,他往楼上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一楼的休息室,先回手带好门,这才接起来:“喂?”

电话那边的朋友飞快地说:“蒋老师,这回我可能真的没办法了,预选赛这个事……你懂的,都是组委会说了算的,有人提前打了招呼,说你只要是报名参加,你的名字绝对不能出现在复选名单上,他们也很为难,你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用艺名,用个假名什么的可不可以?”

蒋博听了这话,似乎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叫‘实名制’报名吗?”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蒋博说:“要真没办法,你就不用管我了,有个人叫‘江晓媛’,是我们工作室的,到时候你替我留意一下,保证把她的作品呈递上去就行了,都一样的。”

对方问:“谁?你徒弟吗?”

蒋博犹豫了一下,回答:“差不多吧。”

朋友说:“这个我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妈知道你们工作室有这么个人吗?我跟你说,弄不好你们工作室可能就被拉进黑名单了……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干嘛跟家里对着干?非要开个破工作室,现在闹成这样,你吃饱了撑的吧。”

蒋博硬邦邦地说:“那不是我的家,她也不是我妈。”

不知内情的朋友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们家有什么矛盾,但你总归是她养大的,这件事传出去,你不占理。”

蒋博沉默。

朋友又说:“要是实在不行,我劝你们去别的赛区试一试,反正基层预选都是一样,不一定非要在这里的——这次大赛全国总决赛的嘉宾名单你看过了吗?前十年没有这样的阵容,真要是能在总决赛上露个脸,压根不需要拿奖,以后直接风光无限,闹矛盾是闹矛盾,不能因为家事耽误前程啊。”

人家怎么会知道他的难处呢,只会苦口婆心地劝他把“家事”料理好。

蒋博无从解释,只好敷衍应付了一句:“好,谢谢。”

就在他想挂电话的时候,对方忽然说了一句:“你的才华我是知道的,荒废了太可惜了。”

一句话说得蒋博喉咙好像哽住了,艰难地和朋友告别,挂断了电话。

周遭风雨如晦时,突然有人说一句“你的才华我是知道的”,纵然知道人家是带着几分恭维的客气话,听起来也窝心得不行。

好像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千般寂寞万般孤独,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蒋博独自走到休息室的大落地窗面前,美丽的深秋上午,楼下车水马龙,阳光大好,透过干净的玻璃与轻薄的白纱窗帘打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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