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174)

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越发的无话好说。

幸好,这时候蒋博的电话响了。

蒋博带着几分急切接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缓解眼下冷场得尴尬:“喂?”

电话那边的人欢天喜地的冲他嚷嚷:“蒋老师,我的高化考下来了!”

蒋博:“嗯,怎么了?”

江晓媛:“我说我有高化资格了!”

蒋博:“听见了,我又不聋,下来就下来了呗,谁还没有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也至于给我打个电话?神经病!”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刚把手机放下,蒋博就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完事习惯性地嘀咕了一句:“谁想我我想谁。”

话音没落,他又打了个喷嚏。

这次没来得及开口,桌子对面的女人已经笑盈盈地替他开了口:“谁骂我谁傻逼。”

两个人愣了一下后,同时笑起来,这是顽童们小时候互相接话的默契,尘封经年猝不及防地掉出来,像是被尖刀划过的老唱片,曲还是那段曲,却已经荒腔走板得扎人刺耳了。

肯定是江晓媛那个没良心的在背后骂他,蒋博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说得对。”

岳宁川的目光在他到底留下了可怕伤疤的手上停留了一下,轻声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蒋博一愣,低下头,用咖啡匙慢慢地搅着杯子里不知所云的奶泡。

岳宁川见他语塞,立刻知道尴尬,会意地自顾自接下去:“我没那么好的运气,始终没被领养,自己打了几年工,攒了点钱,考了个自考的文凭,后来跟了个深圳老板干工程。”

蒋博默默地抬头看着他。

好友说:“跟过三个老板,有改行的,有破产的,还有捐款逃跑的,我嫁过一次人,然后离了,自己积攒了一点门路,开始自己给自己干,倾家荡产了好几次,现在总算有点起色,缓了口气。”

蒋博:“那现在又结婚了吗?”

“没呢。”岳宁川耸耸肩,“好像也不那么急了,急也没用。”

蒋博:“有好的就抓紧时间吧,错过了后悔。”

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好像句远远的客套,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

岳宁川的目光忍不住又从他那落下伤疤的手上掠过,蒋博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想缩回来,但终于还是没有。

两个人沉闷地坐了一会,蒋博说:“行吧,我今天晚上的飞机,还赶时间,就不回来了。今天没带名片,咱俩留个电话号码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北京,我好好请你吃顿饭。”

他说着摸出了手机,眼皮也不抬地说:“你多少号?我给你打过去。”

岳宁川没有报,她只是笑了一下,有点落寞地端着自己的茶杯,喃喃说:“咱俩连一起喝杯咖啡的话都凑不出来,还有必要‘好好吃顿饭’吗?”

蒋博抬起眼看着她。

他眼角狭长,眼皮很薄,能看出下面隐约的血管,从皮到骨,无处不单薄,唯有目光幽深,像是装了一碗浓稠、又讳莫如深的墨。

岳宁川低声说:“博士哥哥,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蒋博一震。

他青少年时代比其他孩子都文静,四肢细长,白衬衫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若干年后“蒋太后”身上那种尘嚣四起的浮华,别人都觉得他会走高冷的学术路线,一路念到博士,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叫“岳博士”,直到被范筱筱收养,才随同她前不知多少任夫姓“蒋”,并把那土得掉渣的“博士”一分为二。

岳宁川一把按住蒋博放在桌上的手,后者仿佛又被硫酸烫了一次似的,飞快地抽动了一下,狠狠地往后一缩。

“不好意思。”蒋博站起来,塞了两张人民币在杯子底下,转身就走。

岳宁川已经不是当年孤儿院里那梳着羊角辫的小妹妹了,她精致优雅,成熟得体,却总是让他想起范筱筱。蒋博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懦弱,仿佛只有江晓媛那样神经比腰粗的妞儿才能让他稍微坦然放松一点……

江晓媛连别人的脸色都未见得看得明白,怎么能看明白别人的心呢?

那勇敢的蠢货让蒋博觉得安全,可是她大概永远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蒋博才会觉得安全。

他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了少年时代的事,醒过来全然不记得了,只是尘封的记忆仿佛都被唤醒了,蒋博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从走廊光可鉴物的地板上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恍然间发现,他居然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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