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81)

她少时性格乖戾任性,少有朋友,父母二人整日奔波,几乎没时间管她,她寂寞地陪着自己长大,身边只有一茬一茬比日本首相换得还快的保姆。

江晓媛也曾经有过无数怨言,幻想自己有一个温暖而热闹的家……而现在,不温暖的也回不去了。

江晓媛想起她爸,十天半月不见得能见一次,每次一见她,必然要皱紧眉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番,大概很多父亲对后代的要求总是以自己为参照物,按照他的标准,江晓媛太拿不出手了。

要是他现在看见她经受了这么大一番变动,还磕磕绊绊的生存了下来,会不会很惊讶呢?

可惜她再也没机会回去讲给他听了。

江晓媛一直哭了半宿,哭到最后头疼了起来,总算是把半年多压抑的情绪哭尽了。

她这才进入中场休息,把铁盒子收好,轻车熟路地在下面找到了一个硬纸板粘的夹层,从中翻出了一本原主人的日记。

江晓媛哭哭啼啼地擦干净鼻涕眼泪,准备好好拜读状元那光辉的生平。

状元刚开始写日记的时候年纪还小,经常会长篇大论一些鸡毛蒜皮,后来大概是懒了,行文开始变得三言两语,只挑重要的事提两行。

状元的风格基本如下:

“X月X日,晴:今天在楼道里听见四班那红眼镜酸溜溜地说要超过我,呸,做梦。”

“X月X日,阴:今天物理老师抄错数了,还说我做得不对,老柿饼真不是个东西。”

“X月X日,小雪:今天有个弱智给我写情书,话都说不利索,真急人,怎么没先找他家狗练练人话口语呢?”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江晓媛看得十分凌乱,对状元就是她本人的这事有了点真实感——这熟悉的简单粗暴风格。

到了最后几页,状元渐渐地连日期也不写了,只是偶尔留下只言片语,更像是心烦意乱时的信手涂鸦。

江晓媛看见她写道:“奶奶摔了,我爸在就好了。”

后面换了一种笔,似乎不是同一天的记录,状元隔着几天,对之前的自己隔空喊话:“你爸早变死鬼了,别做梦了,自己上吧。”

后面“上学”还是“退学”的字样纠结了一大片。

然后江晓媛找到了她最后一篇日记,铅笔写的,字迹已经被蹭得有点模糊了。

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言语,一共两行。

第一行写着:“没钱,不念了。”

第二行写着:“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戛然而止。

之后状元在乡间打工也好,打理贫瘠的土地也好,大概是忙得不可开交了,漫长的纪念里,她再没有写过一句话,她的整个少女时代都压在这个运动会奖品的本子里,藏在了悄无声息的夹层下。

江晓媛从头到尾看完,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把窗帘挑开一条缝,看着窗户黑洞洞的背景下光怪陆离的冰花,只觉得“出人头地”四个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上午,江晓媛顶着一双沉重的黑眼圈搅合肉馅的时候,祁连打了电话来。

江晓媛一边做着机械劳动,一边对他说:“查岗啊?我还活着,灯塔那边这两天也消停了,我看那病毒没准已经死了,你放心吧。”

祁连沉默了片刻:“……我没不放心。”

江晓媛:“嗯?”

祁连:“就是刚看见你把钱打回我账户了……其实不用那么急的,等年后回来,手头宽裕了慢慢还也一样。”

“哦,原来是这件事。”江晓媛想。

她还以为他账户上会有余额变动的短信提示,打了钱以后就忘了跟他说一声。

“正好有,就还了,”江晓媛说,“你帮我很多了,谢谢啦,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

祁连:“……”

最开始,他根本不相信江晓媛能活下来,后来发现她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成功,只好把她当成沙漠里的嫩芽,诚惶诚恐地随时照看着,谁知道也才不过是一走眼的工夫,她的翅膀居然已经这么硬了。

硬到她说“发达了忘不了他”的时候,祁连居然没觉得好笑。

那边的江晓媛却突然想起他那天傍晚的背影,一叫就来,事后不居功也不吭声,自己默默地走开。她一开始总觉得祁连身上有种匪气,可是时间长了,居然发现这个人其实很靠谱,脾气也不错,有点像长得像狼的大狗,只是看起来吓人,有獠牙,獠牙收起来,就是长久而不表露的温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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