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117)

最后是一张死前没多久的近照,才不过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给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消瘦的脸颊紧紧地贴在颧骨上,下巴尖削,居然还生出了法令纹,脸上带着洗不干净似的残妆,非得仔细分辨,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少女时代里那小美人的痕迹。

骆闻舟和郎乔在漫长的走廊里面面相觑了片刻——这就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女孩的结局。

“骆队你知道吗,”郎乔说,“有时候看见这种事,会让人觉得‘活着’本身就非常丑恶。”

骆闻舟用牛皮纸袋在郎乔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写书去算了,当什么警察?现在首要目标是要找曲桐——跟我说说,这个许文超是做什么的?”

许文超是个自由摄影师。

他个子很高,斯斯文文的,堪称一表人才,突然被请到公安局,难免有些紧张,双手在桌子底下来回搅动着。

陶然倒了杯水递给他:“没别的意思,我们想麻烦你回忆一些事。”

许文超低头抿了一下嘴唇,避开了陶然的视线,低声道了谢。

骆闻舟和郎乔在监控前站定,听见陶然十分温和地问:“你初中是在锦绣中学读的吗?”

许文超很文雅地抿了一口温水:“嗯。”

“记不记得当时有个同学,叫苏筱岚?”

许文超手指一颤,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记得的。”

陶然问:“能说一说她吗?”

这话本来没什么歧义,许文超却好像没听懂一样,愣了一下:“嗯?”

陶然:“说说苏筱岚。”

许文超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攥紧了,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哦,很、很多年没联系过了,她……她是个挺开朗的女孩……”

“留长头发,喜欢穿各种带碎花的裙子。”

无论是陶然,还是监控前的骆闻舟他们,听了这句话,脸色都紧绷起来。

许文超的话音却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陶然与书记员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忽然说:“你们找我,是为了广播里说的那个女孩的案子吗?来时路上听见了。”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陶然说,“关于当时吴广川绑架杀人并性侵女童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许文超凝神想了想:“不太多,当时我还小,这种事不会让小孩打听得很清楚吧?”

陶然说:“但是当时有个受害人的父亲说他找到过你,苏筱岚之所以能获救,也是因为你及时通风报讯。”

“呃……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陶然耐心地说:“当年连环绑架案的其中一个受害人父亲,曾经到锦绣中学附近跟踪调查过你们一些老师,偶然间看见你偷偷跟着男老师吴广川,于是上前询问,你们俩怀疑吴广川有不轨行为,还一起调查过他,记得吗?”

许文超又不说话了,这回,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终于开了尊口:“好像有吧,也记不清了。”

跟这个人说话特别费劲,对方不是犯人,警方不可能强行打断他漫长的沉默时间,只能干等着他跟个智障患者一样,问一句话想半年,最后给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基本是“好像是”,“是吗”,“大概吧”,“我不大清楚”的排列组合。

陶然颠来倒去地盘问了他一个多小时,喝完了两瓶矿泉水,许文超一直都尽职尽责地带着一点神游天外的忧郁,表演何为一问三不知。

郎乔说:“我好想打他——老大,你觉得他有嫌疑吗?”

“就凭一句‘碎花裙’?”骆闻舟摇摇头,“那会中学管得严,学生都是统一的校服,女孩要么扎个光脸马尾,要么就得剪得前后齐耳,只有一部分特长生出于形象上的要求,能适当放宽标准,全班只有一个苏筱岚特别,他能记住很正常。但是……”

陶然问许文超:“但是我觉得有点奇怪,当年吴广川的案子也算轰动一时吧,怎么您一个亲自参与到其中的反而记不清呢?”

许文超温和地笑了笑:“我初中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发烧退不下来,差点死了,后来虽然抢救回来了,但是可能多少伤了点脑子吧,那以后记性就不太行了,反应也有点迟钝,不好意思啊警官。”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陶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许先生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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