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286)

常宁问他:“我朋友送了两张水上杂技表演的票,就是这个周末,她刚才临时放我鸽子,你要不要来?”

短短一条信息,陶然活像个阅读障碍患者,来回看了十分钟,恨不能把每个字都掰开嚼碎,吞进肚子里。

常宁不是那种性格强势张扬的姑娘,就连请他去看一场表演,也要先说出一长串理由,然而这对她来说,已经能算是很明确地表明态度了,可是……

老杨生前,和陶然聊得比较多——他每次看见骆闻舟那个“老子为什么这么帅”的臭德行就想怼他,心平气和不下来。

就在他出事前不久,老杨拿出手机里拍的女儿的录取通知书给陶然显摆,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对陶然说:“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这一代人,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大半辈子。想起当初她妈嫁给我,还是老领导给介绍的对象,当时心里可美了,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算是骗回个媳妇,往后不用打光棍了,也没想别的,现在觉得太草率了,光知道看人家条件好,不知道自己是个拖累。”

陶然当时嘻嘻哈哈地调侃老家伙得便宜卖乖,没往心里去,之后很久才回过味来,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太太平平的时候,谁不想和一家人腻在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遇到危险的时候,却恨不能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无父无母、无亲朋无故旧,是光脚的光棍一条,“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陶然轻轻地吐出口气,在旁边同事们的七嘴八舌中,删掉了差点发出去的“好”,重新回了一条:“抱歉,这周末要加班。”

他想趁着周末,偷偷去看看师娘,哪怕师娘不愿意见他,放下点东西,也算聊表心意。老杨留下来的那些照片还等着他去查,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只言片语……陶然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可能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干大事的人,有点事就往心里去,就要夙夜难安、辗转反侧,不由得羡慕起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骆闻舟来。

裹着“天字号厚棉被”的骆闻舟在十分钟之后拐走了刑侦队的首席金主。

“费总,从小到大没挨过骂吧?”骆闻舟坐在车里说,“走,我带你挨顿骂去——宏志路的幸福苑小区,不认识路开导航,走吧。”

骆闻舟总觉得,如果有人能说出点什么来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小胖子张逸凡,所以打算再去找他一次。

那天在市局,几个学生已经都接受过问询了,今天肖海洋他们再上门,家长们已经很不耐烦,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会他再去一次,骆闻舟用腰带都能想出学生家长得给个什么脸色。

骆闻舟一边琢磨,一边打开了从人事那里弄来的肖海洋的档案和政审材料——肖海洋父母离异,母亲已经因病去世,他成年之前由父亲监护,父亲和继母经营一家4S店,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马上要高考,家庭条件还不错,但也算不上多富贵,全家都是普通人,近亲属里没有涉案人员、没有死于非命的,甚至连个有公检法背景的都没有。他本人刚从学校毕业没几年,家庭背景又干净简单,所以资料并不多,一目了然。

骆闻舟皱起眉——这就奇怪了。

费渡余光瞥了他一眼,没问他在看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快到了。”

骆闻舟合上肖海洋的材料,抬头望向前方一大片高档小区,短暂地把思绪收回来。他十分头疼地叹了口气,说:“要不然一会这样,你先假装去上个厕所,等人家甩完脸色,你再过来。”

费渡不慌不忙地听着导航往前走:“放心吧,只要他们家有女性成员,我就不会挨骂。”

“……”骆闻舟伸手捏了一把他的侧腰,“当着我的面勾引已婚妇女?小崽子,你是不想活了吧?”

费渡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费总并没有得到勾引已婚妇女的机会——敲开张逸凡家门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小胖子表示他父母不在家,晚上出去应酬了。

大人们大抵都是繁忙的,因此才会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往寄宿学校,全权交托给老师——这不能算不关心孩子,花了那么多钱,能算不关心吗?

成绩好、表现好,就给他奖励,给他买东西。犯了错、胆敢出走,当然就要罚,罚不许吃饭,扣光零用钱,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反省。

奖惩分明,多么有原则的教育。

至于青春期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那并不重要。一帮小崽子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想法?广袤的非洲大地上还有那么多饥饿的儿童,这些要什么有什么的祖宗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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