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意的身影路过时，风都开始沉眠，不肯惊扰这一片寂静。

他插上耳机，耳边不知是谁在唱。

“待你我都苍老，散半里的路，

前尘就似轻于鸿毛，

提及心底苦恼，

如像自言自语说他人是非

多好。”

季凉意一路晃荡出了学校，拿起手机，划了几下，界面停留在联系人，江潮。

他犹豫了一下，都半夜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了吧。

就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或者发信息的时候，一道冗长而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耀眼明亮的灯光，不受控制而呈抛物线飞了出去的身躯，而后重重地坠地。

这一次，不是碰瓷。

殷红的液体从少女的头发里快速地渗了出来，将沥青路面染上了一片极美的艳色。

她闭着眸，贴着地面的右脸上血痕交错，一片模糊，衣服已经被磨破，身上大大小小十余处擦伤，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毫无知觉。

季凉意单跪在地，一只手捂着少女正汩汩往外流血的后脑，另一只手极快地撤回了联系人界面，然后拨打了120。

他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有点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一片太安静了。

安静到一辆车都不再从这里路过了。

零零点点的星光也隐没在云层里，闭眸不再去看。

只有孤傲的路灯驻扎在那，固执地守着，见证着。

医院里。

门上的“手术中”三个红字一直在刺目地亮着。

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季凉意又开始有反胃的感觉，他蹲了下来，背后是冰冷的白色的墙壁，耳边是女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这让他又想起在墓园里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原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去看看安若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红灯终于熄灭，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穿着白衣大褂一脸疲倦的医生们陆续走了出来。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沙哑着声音对女人说，虽然送来得很及时，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病人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最坏的打算？

病人的脑部受过严重的撞击，脑淤血没办法完全清理，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清醒过来，至于具体情况，还要再进一步查看。

医生，我们家染染她还小啊，她才十五岁，长得又可爱，她学习都是班里顶尖的啊，她还这么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求你一定要救她……

季凉意看着那个女人，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会有谁这样伤心难过？

……

季凉意走出医院的时候。

天边已渐渐泛白。

不过几步之遥，那边飘渺下了雪，这边欢喜迎着光。

凌晨的温度很低，季凉意手插着兜，等待在公交车旁。

他的身上沾了不少血，尤其是外套上，一大片极为显眼，裤子和鞋上面都沾了不少，殷红的血迹早已干涸，已经慢慢地变成了深色。

他咬着烟头，并没有点燃，只是单纯地咬着，一个人站在那，旁边同样候车的人都纷纷离他远些，偶尔有人偷偷地打量着他，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目光并不友善。

等到下车的时候，金色的日光已经洒向整个大地，空无一人的屋顶，眠了一夜的法国梧桐，谁家偷跑出来的橘.猫，染了一滩血的柏油路，以及终于开始歇息的路灯。

季凉意把外套脱了，以免招来更多人围观，准备先回宿舍去换衣服。

他们寝楼附近的小路旁栽了几株桂花树，花期已经快要过了，地面上落了不少鹅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季凉意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感觉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桂香的馥郁清雅。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躺在路边石椅上的人。

这个时候出来的，大多数都是早起学习的学生，只有那个人，躺在那，闭着眼，看着倒像是在睡觉。

季凉意走了过去，把外套搭在他身上，这人被外物一惊，像是醒过来了，然后撑起身子。

“怎么在这里睡觉？”季凉意把他拉了起来。

这个人好像真的是睡了一觉，神智有些不清醒，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嗯？”

“你好像要来找我，但是被路绊住了脚，你说你没办法过来了。”

“所以，我就来找你。”

季凉意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抱住他，“江潮，你身上真冷。”

他发现，他对着这个人，总是叹气。

这样不行，很容易老。

江潮反驳。

“你也差不多好吧。”

都是在外面待了这么久的人，谁也不比谁温暖。

季凉意挑眉，拿起他的手，从自己衣服的衣摆下伸了进去，紧贴着里面温热的肌肤，低声问，“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