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16)

他这才服软了,老大不乐意地哼一声:“叔叔。”

贺少棠笑了,嚼一嘴老烟叶子,解开绳索。

孟小北身子失重,四仰掉进解放军叔叔怀里,对方浓重的鼻息与胸间一股暖烘烘热气,伴有烟草味儿,扑上他的脸。

贺少棠玩笑归玩笑,知道这地不能久留。他把小子裹在棉大衣里,一胳膊搂紧,提枪,迅速攀上丛林小道。

孟小北抓牢对方里面的军装,布料很厚,体温很热。他手因为受冻再骤然回暖,舒服得发痒发疼。

贺少棠薅着他,轻松跃上土坡,沿“之”字形山路贴着悬崖斜着走,仿佛这条道已经走过千百遍,路途了然于胸,双眼能撕开浓夜的遮挡,清晰辨认前路,一会儿就上了山梁。

贺少棠在高处吹个哨子,不一会儿,四处亮起荧荧几点蓝光,是军用冷光手电的信号。

他招呼手下人:“孩子找着了,都回了。”

头戴羊剪绒帽身裹军大衣的小兵,从林子里钻出来,肩上扣着伪装,一个个冻得鼻头发红,嚷着,班长,找到啦,那娃找回来啦,咱赶紧回去还能睡个后半夜呢,困死牛了!

贺少棠想起个事,搁下孟小北,转身蹲下,抬起长枪,瞄向山谷。

孟小北屏气,顺着枪管往下一看,隐约仍能瞅见倒吊的那头硕大的狼,距离很远,青白色的毛在暗夜里发出漂亮的光泽。

贺少棠蹲踞式瞄了几秒钟,面容平静,睫毛一动不动,扣下扳机。

黑夜里一声脆响。

子弹到处,食指粗细的绳索崩断,白狼重重摔在地上,就地一滚,抖了抖颈上硬毛,一对眼绿幽幽盯着山梁,报以一声嗥叫。

贺少棠迅即还以更加剽悍的一声狼嗥,龇出一口白牙。

野狼通灵性,似乎听懂了,于是不再恋战,向强者做出一个前腿恭踞的臣服姿态,转身消失林中无影无踪……

“走了。”

贺少棠薅起孟小北的棉袄后脖领。

孟小北这时候还扭着脖子,一眨不眨,眼珠子都瞪圆瞪疼了!他眼里不再是方才的桀骜不逊,惊讶之中暴露几分兴奋。那是男孩骨子里对年长的、身手强悍的男人的钦佩与仰视。

少棠嘴角笑出弧度,也有男人的得意:“老子枪打怎么样?”

孟小北那一对小眯眼一斜:“别的解放军叔叔打靶子,都是朝那个圆固隆冬的靶子上打。你要是来我们厂做汇报演习,你肯定是往立靶子的那根木头杆子上瞄,对吧?这样显得比别的叔叔枪法都厉害,是吧?!”

贺少棠:“……”

噗——哈哈哈。

身后的小斌直接乐出了声,接口道:“大侄子你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他!”

第六章狗肉锅

贺少棠巡山回营,顺利猎回小狼,扛着枪,嘴里吹着哨子,五哥放羊调。

这人在电话里跟领导说:“人带回来了,没伤没疼好着呢,明儿一早给厂里送回去。”

他们连长说:“你现在给我送回来。”

贺少棠说:“现在都半夜了,我回去一趟这宿就甭睡了。”

郑排在那边抢过听筒,压低声音吼:“你小子他妈长本事了,还跟领导打哈哈、讲条件的?有你说话的?”

贺少棠在电话里带些微耍赖的鼻音:“我又立功了——你给我记上。”

排长骂:“给你记个狗屁!!!赶紧开车把孩子送回来人家家长就放心了!”

贺少棠根本就不怵,臭贫道:“这娃好玩儿,我还留着逗逗,我这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难得热闹,带一宿我再原样送回去。”

贫完了,又补充一句正经的:“这孩子既然从家里跑出来,心里肯定有事儿,着急送回去他不还得跑啊?我劝劝。”

连长在电话那头骂娘,排长接连长的话茬一起狂骂祖宗八代,可是都拿姓贺的没治。

贺少棠在整个儿机械师团的兵里面,就他最特殊,就他最能耐,这一点,上下都知晓其中门道。

老郑骂:“这个熊蛋,你瞅着,再过几年就该骑老子头上了。”

连长说:“不用过几年了,给北京退回去,就说不要他了。”

排长说:“要退您跟营长打报告退,我们兄弟,我不能说。”

连长说:“你兄弟你倒是管得住啊?就说咱这庙太小,塞不下这尊菩萨,管不了!”

老郑摇头:“他从小就这性子,大事儿反正也没耽误过,生活小节么……算了,他就那样儿了!”

贺少棠是个难弄的刺头,这么个“个色”人物,能戳在兵营里,必然有他独到的地方。他是个军人,出去办正事儿、执行任务,他们机械师加强连侦察排的哨兵个顶个儿都身怀绝技,身体素质绝佳,能千里独行在深山老林里一杆枪斗狼斗野猪斗黑熊,都是神枪。单打独斗本事不行的,干不了这活儿,吃不了这苦。贺少棠刚入伍时,在新兵营就是尖子,甘南五十公里拉练,过山谷爬沼泽地,他替蓝军抢头一个爬到终点插上了旗子。后来若干次森林抢险,都冲在头里,每一回却都能从火场或者洪水沟里活着回来。用他们连长的话说,越是那个最不要命的,越是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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