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233)

待到下午重新进入考场,放眼一望,教室内考生人数已经灭掉五分之一。有几个北京本地“突击队”的水货,直接被上午素描一科干趴下,知道竞争没戏,下午回家不考了!剩下的考生,即便是上过考前培训班、练笔多年的美术特长生,遭遇这种大考,在机遇面前是胜是败,拼的就是多年功力厚积薄发。

外地长途跋涉进京赶考的考生,很多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仍都在坚持,每人心底都留存一线希望。

监考老师下来发题,考场内刮起骚动。

后面一伙男生直接崩溃,低声嚎叫,饿勒个操难道不是画静物吗今年的考题要疯掉了啊啊啊!!

第二科必考是色彩。大伙上考前培训班,在家里都画过几个月的静物水果,各种口味和时令季节的果子,画水果人人都可拿手了。

然而今年学校偏偏就没有考画水果,监考老师在教室里挂起若干幅拷贝的黑白风景照,考的是“黑白相片色彩还原”。

这一战,落马一半。

大辫子女生带哭腔嘟囔说,她练过几百幅水果,练过的水彩风景绝不超过一个巴掌数。

后面一排男生都在琢磨上什么色。考前培训把脑袋都训傻掉,进了死胡同,只会照着实物水果填充色块,对于风景画脑内一片空白。孟小北也没准备这题目,看着照片发呆。呆了一会儿,他抱着他面前的木头画架砰砰砰连磕三枚响头,苦中作乐,再硬着头皮拾起笔刷,画。

这是一幅徽派江南水乡实景照片,西递宏村的小镇风光。独有的黑檐白墙的安徽民居,山水之间房屋错落有致……黑白旧像散发出岁月的弥香,孟小北脑海里浮现茂盛的山林,林间大树参天,阳光透过树叶间空隙洒进林中小径,一口小潭,潭水波光淋漓。他给画角飞檐涂上浓淡相宜的墨色,粉刷白墙,让远处群山染上黄绿相间的秋意。颜色层层递进,黄叶叠置,笔触分明。

孟小北考试时戴个红色发箍,把碍事的长头发帘箍到脑门上,眉头蹙着。兴奋专注的神情,看起来很有斗志,又特搞笑,台上监考的老师都看他。

他画起来下笔很快,也没有太多迂回思考的空间。几只刷子交替使用,绿色颜料溅出调色盘,流到他手上。

夕阳斜照,在白墙一角投上光影。金橘色的阳光点缀房前的河道,像洒进一河斑斓的碎金。

很美。

听天由命吧,孟小北心想。他努力十年,今天尽力了,也没什么遗憾。

……

第一天考场事毕,孟小北坐公车回家,车上有女生回头盯着他看,冲他乐。

他也冲对方乐。

南城三环外,曾是大片老旧平房的地方,如今塔吊林立,一座座高楼工地在寒风中伫立。

孟小北走到新家小区门口,远远一眼就瞄见他好哥们儿!

他猛地一挥手,激动得当街大吼一声:“亮亮!!!!!!!”

祁亮单肩挎个书包,穿一件牛角扣呢子大衣,吹得很靓的小发型被风吹起,有一撮毛在脑顶狂飘,人群中就是一副“我酷霸拽我白富帅”的优越表情。祁亮也乐了,两人眼光同时定在对方身上,大步飞奔走过来,然后结结实实撞到一起,撞得生疼,紧紧地拥抱。

孟小北几乎想要抱住亮亮猛亲一口,表达想念之情。

祁亮跟孟小北一打照面,笑喷,指着孟小北的脸:“看你丫的脸,就跟忒么一张五颜六色调色盘似的!我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今天画的是什么!”

“我靠!……”孟小北赶紧抹脸,抹出几块黄黄绿绿:“我说车上怎么有个小姑娘老看我,还冲我甜甜地微笑,我还以为是因为老子长得太帅了,太勾人了!”

两人互相挤兑,大笑,迅速恢复这些年在一起时又痞又赖两个大混球的真面目。

孟小北搂着亮亮往家走,拿过祁亮手上半截烟:“快给我抽两口。”

祁亮:“怎么了,瘾犯了?!”

孟小北说,“考场管得严,楼道厕所都不让抽烟,憋一整天了,难受得我,我在考场里直犯困!”

孟小北平时熬夜惯了,就靠烟和咖啡这两样俗物撑着,也算是干这行的职业病。久坐,费眼,作息混乱,身体都会变差。而且他颈椎不好,脊柱侧弯,走路轻微驼背。少棠从那时就开始担心宝贝儿的作息和健康问题。

祁亮一进这家门,上下打量,赞叹道:“啧啧,孟小北你也有今天了,大款!阔少!”

孟小北摇头:“其实我的感觉,好像被包养了,给人当马子了,怎么也得是将来我包养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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