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255)

不一会儿,宾馆房间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小北主动打来,令孟小京意外了。

那晚,孟小北就把祁亮家里电话开了免提,一堆人围着电话机,七嘴八舌,琢磨这小品该怎么演。

孟小京说:“小组里人很杂,有两个是老乡,把男女主角霸占了,抢戏份抢镜头,我一人耍单,台词都抢不上,群戏就看谁耀眼突出、谁词多,所以我觉着……我二试没什么戏了。”

孟小北说:“孟小京,还没考你就悲观?生活里一个人想要抢眼,就不在于说话多少,咱一句就能震了台下!”

孟小北伸一拇指,牛气地戳身边的人:“比如我小爹,少棠,你看他平时话多吗?他平时无论啥场合,面对谁,往那一坐,气场够不够牛掰、能不能镇住一群人?!”

“废话呢。”孟小京都不好意思说,孟小北你就是个大花痴:“我能跟你干爹比吗!”

聂卉说:“咱们都没怎么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地震那年我才七岁,西安连震感都没有,没有生活实践的考生怎么演?”

孟小京道:“其实我经历过,就是……当年岁数太小,我压根儿没什么印象,而且北京也没塌房子,没死什么人。”

孟小北:“其实我和少棠也经历过,虽然我俩那时留在西沟。”

少棠声音稳健,在一旁评道:“老师给你们出这种题目,不在于学生是否经历过。演戏么,无论是演抗日先烈、地主军阀,还是小偷流氓监狱里犯人,难道这些行当你们都亲身干过?老师考察的就是你们孩子的想象力,模仿那样一个场景的能力,对吧?”

孟小京道:“少棠叔叔,您说的挺对。”

贺少棠说:“那我就给你讲讲,当年你和你爸回北京,正赶上唐山大地震,我们这些留在西沟的人,消息完全闭塞,不知道北京父母亲戚家人的生死,我们那些天怎么熬过来的。”

“广播里听说唐山被夷为平地,如同一座人间地狱,坟场,几十万生灵葬送废墟,鬼城里一片哭号……当时厂里工人就乱了,大伙把厂办工会都包围起来,手里拿着棍子钳子,男的喊,女的哭,当时就要开着厂里几百辆大卡车,几千人一起上京去挖人、刨人。”

“当时我们部队,彻夜在厂里维持秩序,戴钢盔,持枪堵住暴动的工人,一百多瓦高亮大灯泡在杆子上照着。你妈妈和你哥,也站在人群里,那时当真完全不知道,你们爷俩还能不能回来。”

少棠吸着烟,声音平静,回忆十多年前两家人走过的风雨。

孟小京在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认真地听。

“厂领导说,你们看见孟建民他媳妇了吗,孟建民老婆孩子还在咱们西沟呢!孟建民一定会回来,咱们等孟建民带他家老二回来!有人说丧气的话,说你爸爸在北京被埋了、你们俩就回不来了!……小北,你当时回的什么?”

少棠转头看着孟小北。

“我?”孟小北耸肩道:“我都不记得了。”

孟小京在电话那头着急问:“孟小北当时说什么了?!”

少棠道:“小北当时没哭,也没闹,一滴眼泪都没掉,脸上是一种忿怒,倔强,还有坚强吧。”

“你对着那些算是你父辈的老爷们儿,就吼了一句,你爸才被埋了呢!贼你妈的,谁说我爸爸回不来了,我爸一定能回来!我日你们亲爹!!!……小北你好像是这么嚷的?”

电话两头的人都乐了。孟小北拍腿大笑,说“还是你北爷爷关键时刻最牛逼了”!

祁亮说:“孟小北你这种人,从小就是横着走的一只大螃蟹,谁都甭惹你!”

少棠笑说:“小北那时特坚强,也特给他爸争气。他比你妈妈和我都坚强,我在人群里瞧见你妈站着,悄悄地抹眼泪了。”

祁亮也回忆,“当时我们全家都住在二厂,我记不清别的,就记着我爸我妈半夜抱着我跑出来,全楼人都冲出来了,有人下楼时被挤倒,摔了。我记得祁建东当时光着脊梁,挺个啤酒肚,穿着邋遢的小裤衩,把我抱起来,站在人群里……”

“那一个月睡大街上,地震棚里,艰苦虽然艰苦,可那时我爸妈还没离婚,我还有个完整家庭呢。”

祁亮眼里闪烁光芒,转身问:“内谁,你当时干嘛呢?”

萧老师望着亮亮:“我那一年在北京念大学,恰好也赶上地震。我宿舍在四楼,屋里有个男学生仓皇逃命从窗口跳出去,结果摔折了腿。我披了一条床单跑下楼,就裹着床单站了半宿。其他男生连床单都没有,都穿着内裤。隔壁楼一个女生没有衣服穿,我就借她半条床单,一人裹半张床单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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