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34)

所以少棠骂他,他就受不了,伤害了自尊。

我这么崇拜你,脑子里装的不是馍馍瓤子都是你,你凭什么还骂我嫌弃我?

老狼与小狼都是急赤白脸,互相凶巴巴瞪着,都不说话。

少棠是硬气的,孟小北更有脾气。

半晌,还是贺少棠先叹口气,眼底软化出水样:“真怕了你了,你那股子劲儿上来,是不是又得离家出走?”

孟小北粗声道:“你不跟我好了?”

少棠眼底已经笑出来,极力绷着脸,揶揄道:“你赶紧从我这儿出走到你亲爹那儿去,滚回家去!”

孟小北咬着嘴角:“哼……我就不滚。”

少棠无可奈何,歪头笑道:“还赖上我了,烦死你个小狗日的。”

说话间,少棠摸到衬衫胸口口袋,摸出那个小玩意儿,慢慢拎起在空中。

黄铜色弹头,裹着橘红的霞光,在两人瞳膜上都划出印迹,点亮心底隐埋的热度……

贺少棠冷笑:“傻小子,还在那上面刻个‘棠’!你傻不傻啊?”

孟小北迅速接过,挂到脖子上,心里踏实了,知道少棠还是惯着他的,回嘴道:“不行啊?”

少棠嘴一撇,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老子的人,你跟我有多铁。”

贺少棠嘴角缓缓弯出弧度,嘴上不愿意当场承认,那种被一个男孩深深敬仰崇拜时,内心激发出的得意,任谁也无法自持,掩饰不住。他可不是个圣人君子,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只是岁月艰难逼人早熟。许多人十六七岁进工厂正式上班,二十岁就是成年人,已经没人再拿他当孩子,只有小北,跟他“哥俩好”,又崇拜他,又喜欢他,又依恋他,又时不时需要他护着……

少棠拉过小北的胳膊,牢牢攥住手腕,踩着河滩上的石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孟小北一路唠叨婆妈,喳喳呼呼的,哎呀棠棠你肩膀上全是血。

哎呦你都不包一下么。

你血都顺着胳膊流下来了!都流到我手腕上了!

……

少年天真,那时亲密无间。

再说当天村民与兵工厂工人持械武斗,当场受伤不少人,厂门口一片狼藉,两排绿化树都被砍秃了枝子。

段红宇那坏小子,平生头一遭落魄到被一群农民手持镰刀铁锹追砍,一路跑进田垄,跌进玉米地一片泥塘里,被一群人围殴。玉米地倒伐了一大片……

孟建民其实当天也从车间里跑出来,手里倒提一根棍子。

孟建民这种人,根本不会打架。他一个技术工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是出来找他宝贝儿子的!他忽而想起孟小北跟着贺班长进城了,约莫晌晚就该回转,到这时候还不回来,该不是半道被发疯的村民给劫了,打了……

贺少棠带孩子往回奔。与此同时,孟建民提棍子一路往外找,心都要凉了,两手心冒冷汗,为这皮孩子简直操碎了心。

厂门口路障拥堵,有人砍石头,有人用拖拉机撞击大铁门。

孟建民捡起块儿石头狠狠砸回去,用木棍子开路,也是平生头一回,手上沾了别人的血……他一双眼也慢慢洇出血性的殷红色,被年景逼得,正派人都快要被岁月撕绞着灵魂逼成个土匪。

小北一眼瞅见,中气十足地叫道:“爸爸!!!”

孟建民在人群中听见那声音,如同听到天使召唤,眼眶里放射光芒,一把扑过去,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孟小北被他爸搂得太紧,他爸爸下巴胡茬戳他脸疼,极不习惯,挣脱出来,大声道:“爸爸别担心我。”

孟建民眼眶里有泪,吼:“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孟小北一副不畏天地的口吻:“有少棠叔叔保护我,没事么。”

孟建民一抬头,少棠身上那件衬衫遍布尘土脚印血迹已然看不出本色。少棠脸上的汗水把黄土黏在脸膛上,简直像一尊泥塑的人儿……

贺少棠沉默地望着他父子俩,也说不出一句热乎的话,心里大约也是松一口气,完璧归赵,护着个娃,责任多么重大啊。

偏巧就在这时,段红宇被领头的村民架到厂门口,谈判对峙,讨论他们村那个姑娘,该怎么办。

段红宇也是一脸血,虎落平阳仍然跩得二五八万的气焰,说,老子负什么责?老子又没强奸她,当初就是个你情我愿!

村民说,你现在搞出人命来了,你拍拍屁股想走人?你们城里出来的干部子弟就这狗尿性的,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

段红宇浑不吝的,脖子一梗,那你们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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