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54)

毕竟,之前结婚就是单位给开的介绍信,工会撮合。要离婚也是一件大事,不是能说离就离的。

那年月,多少人都是由亲戚朋友介绍、单位里配对适龄职工,维持着社会的和谐稳定与人口的生产力。真正夫妇恩爱的家庭能有多少?离婚的可也不多。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还没来得及吹到机床厂大院这个陈旧工业社会的角落,社会文化也都没太敢宣扬性爱解放享乐主义,谁家没事儿闲得打离婚呢?

更何况都有这么大孩子了,一句话,“为了孩子”。

所以,在他们工厂里,离婚通常就两种原因,如果女方主动提,肯定是三天两头被打,打架打得实在过不下去了;如果男方非要离,就是外边有人了呗。

在蔡十斤师傅家里,大家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喝点儿酒,说说心里话。

陈明剑酒量不成,喝两杯啤酒就脸红,高了。就这酒量,论爷们儿他还喝不过周遥同学呢。

陈明剑当时哭着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她们母子,但他真的受不了了,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

这种话丢给老婆听,瞿连娣早都木然的眼眶里还是掉了几滴泪,谁听了不是被刀子挖心呢。

“可你已经都结了,”蔡师傅尴尬地劝,“孩子都十一岁了哈,你现在反悔说不该结?孩子可已经反不回去了,小孩儿能当成不知道有你这个爸?做事不能这样子嘛。”

原本就性格不合,志趣不投,当时是前途无望心灰意冷因而委曲求全,可是现在时代变啦,社会变革翻天覆地啦,知识分子已经从“臭老九”一跃变成受人尊敬和羡慕的高薪职业。而且,现在的人,敢于在屏幕上和现实生活里谈论真爱了。人一旦有了理想上、灵魂上追求的自由彼岸之花,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方面的渴望与追求,层次也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个动荡时代辜负了许多有才华的人。然后,忍辱负重的人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他人,内心薄凉的人就选择互相辜负,还专门坑自家人。

瞿连娣当时表态是说:“两口子搭帮过日子,就是过日子,搭把手养孩子。

“陈嘉还小,好歹等他长大一些,等他十八岁成不成?”

瞿连娣讲这话眼泪又划下来。她原本不是软弱的人,她也可以很尖锐,直接掀了蔡师傅家这桌菜再抽陈明剑俩大耳光,有什么用?她是为儿子着想。

有多少婚姻的维系是“因为爱情”?

这话问谁谁能答?

爱情,那是一种错位的奢望吧。

周遥当天傍晚遛达过来找陈嘉,心里惦记呗。

两人大约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已经临近开学,他的暑期习题册和抄书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陈嘉写完没有。估摸就是那些成语和课文还没抄完,陈嘉一个电话都没联系过他。

陈嘉家门好像锁着,静悄悄的,鸦雀都没动静,周遥随手敲了一下,无人应答。

他就是有心灵感应,随后就扒着门框和窗台,往上蹿。糊太严实了,竟然看不见。

他想起窗台上的那个机关,赶紧用手指拨拢,拨开那个推拉式小窗。小窗户只能开一半,从狭窄的视野往里瞄,瞄准床上躺的那个“人形生物”。

周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轻声叫道:“哎,陈嘉?”

躺在床上的人,就不想搭理他。

“哎,嘉——嘉——”周遥又说。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然而装死不太成功,还是被周遥辨认出胸膛的起伏。

“小——嘉——嘉!嘉~~~~~~”周遥拖长声音,使出他的三十六计之滚地撒娇大法。就这一招,对陈嘉屡试不爽,这人就吃软的,还需要队友哄着。

陈嘉终于从床上爆起,头发还是乱的,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

周遥再接再厉:“嘉嘉——开门勒——”

陈嘉低声骂了一句三字经,转过脸来时是笑着的,气笑了:“你丫能不能说人话,别学小猪叫?”

周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你给我开门,不然我就去找你家隔壁阿姨聊聊了。”

“你快去,去!”陈嘉说。

“那我去隔壁院儿找唐铮玩儿了。”周遥说。

陈嘉气呼呼地瞪着他。

“嘉——”周遥打了个眼色。 “眼色”还是独眼儿的,因为那推拉小窗的缝隙只能露出他半张努力挣扎的脸。他从窗户缝塞进去一袋巧克力。

“巧克力,给你带的,再不吃都化了。”周遥说。

“还给你带一随身听,能听磁带的,你拿着听。”他又说。

陈嘉坐在床上,头发倔强地耸立,眼神却没那么倔了,转过头望着周遥,脸被夕阳斜照勾勒出一道光影,神色复杂,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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