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拳(4)

他也是头一回在银幕下面接触庄啸这个人。庄啸从自家后院门廊走过来的时候,肩上披着阳光,白衫黑裤,头发在脑后绑一个髻。

庄啸遥遥地说了一句:“动什么手啊?你们俩都放开吧。”

裴琰对庄啸第一印象,这人演戏真不上相,本人比银幕上好看太多了。

更何况,电影里经常需要作出血泊满面、鼻青脸肿的“伤妆”,故意卖惨表达壮烈,甚至为了飙演技把帅哥扮丑,庄啸本人非常英俊,黑眉朗目,鼻梁挺直,唇边留了一圈修理得很浅、很整齐的胡子,脸上毫无瑕疵。

他仍是跪姿,压着萨日胜,就顾着抬头描摹庄啸,揣度如何跟对方谈电影、争取这个角色,没有立即放手松开萨日胜的小腿。多捏几分钟,也不至于就把对方腿掰折了,他就没发力。

“小萨,你也松手,你起来。”庄啸瞅着地上趴的人。

萨日胜表情痛苦,能挣脱他早就起来了,他喜欢趴着?

“老包,小萨,没你们这么招呼同行的。”庄啸似乎笑了一下,口唇动了,很公允地先批评自家人待客无礼。

练武的人都不会轻易跟旁人动手,不打野架,动手显得特别没家教、没规矩。

“大哥!额日勒图都那样儿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醒不过来了!!”萨日胜的脸磕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吼出这一句,眼眶里分明有湿润的东西,恨不得手撕了姓裴的。

小萨平时连完整话都很少说,十分内向,不轻易跟任何人动手,绝对不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庄啸用眼神就制止了萨日胜继续说下去,再用两道视线把小萨眼眶里的泪花逼了回去——能不提吗?提了你就别哭啊。

“那场比赛,就是寸劲,我没犯规。”

裴琰垂眼望着在他膝盖之下挣扎的萨日胜,回敬了这么一句。

人在对方屋檐下,赔礼致歉的软话都不给一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很欠打,但这就是裴琰的脾气。一场国标擂台赛,现场三个裁判盯着,规则严谨条例森严,我没有犯规,我光明磊落。

“你他妈没犯规……”萨日胜的怒吼再次被他以掰膝的方式压制下去,吼不出来,汗流得更多,疼得直发抖。

裴琰没有放开人,手下还暗暗使着劲,有意给萨日胜一点颜色。你非要砸我心坎,拨拉出来让我难受的事,你就趴着吧,我让你多疼一会儿。

他自下而上望着庄啸,以眼神致意,算是打了招呼。被迫退役的憋屈与极强的好胜心促使他深埋的一腔闷气从胸口溢出,脱口而出:“庄先生,您的经纪人刚才说了,谁合适谁演,谁能打谁上去打!”

话音都还未落,他都没看清庄啸怎么走到他眼前的。

好像人根本就没动,还在门廊之下披着阳光溜达散步呢,掌已经拍到眼眉前了。

那手横着切向他的脖颈,势大力沉几乎要斩断他的气管,猝不及防之下他赶忙松手,猛往后仰!

庄啸宽阔的胸膛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那只手是托着他的下颌往前,连劈带送,只用单手,另一只手都没动,就是半招“白猿献果”。裴琰眼前一片金星,脖子被劈得往后折过去,颈椎卡出声音,让他心惊肉跳。

他被这一掌抽飞,横摔在地,左耳垂射出尖锐的疼痛……

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庄啸刚才说“动什么手啊”,是不让小孩儿们跟他动手。

这人估摸着也记仇,早就想抽他脸这一巴掌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

第二章 换杯

裴琰当年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故,彻底退出俱乐部以及全国擂台赛的巡回征战。

额日勒图也是庄家班武行的小弟,萨日胜的拜把子“安达”,而且上过银幕,在危险的镜头里为庄啸做过替身。那时也是一名二十岁的青年,前途大好,坠崖、翻车、烈火焚身这样的替身戏份都能涉险过关,却因为擂台赛上的一场人身事故,毁了。

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规则上、法律上裴琰都没有责任,就是意外,寸劲,原本谁也不愿再提这桩旧事。

不提不代表没发生过,这就是裴琰洗不去的一桩黑历史,换了一个圈子混饭吃,黑历史仍然紧追他的脚步如影随形。每次一上新片,就被媒体甚至片方拿出来炒作,定角色炒一次,杀青炒一次,宣发再炒他一次。这年头不被骂都不算你曾经红过,一拨人狗血泼头喋喋不休地骂他“拳霸”“手黑”“伤过人命”,另一拨人掰烂揉碎地讲解格斗规则,维护他、为他辩解,谁是谁非总之争论不休,每过几个月就把他拎出来,翻炒他这盘黑糊黑糊的回锅肉。

打拳其实可来钱了,全国赛的主办方和俱乐部皆财力雄厚,很多观众就好这一口,出手阔绰,购买“拳彩”豪赌。打拳有时候比拍戏更来钱,所以像萨日胜、额日勒图这样的年轻武行,做替身挣钱不多,拍戏之余都加盟搏击俱乐部,挂出挑战的旗子,上台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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