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14)

……

港口乌云密布,山雨欲来,整个天都像发怒变脸一般,突然阴沉下去,露出掩藏在光鲜洁净背面的陈年污垢锅底之灰。

严小刀睁大了眼,不愿相信此时此刻眼前的凌河。倾城的面孔仍然令他心动,说出的每一句都是拿刀割他的心,没割出血就毫不留情再补一刀。

严小刀一声不吭,转身走下露台。

凌河暗绿色漂亮的瞳仁里映着小刀的背影,以嚼碎臼齿之力压下内心最深处想要爬过这满地的荆棘险壑、翻山越岭将小刀拖回来请求他留下的渴望,放任那个背影最终失望萧索地消失在门边。

凌河扭过脸去,昂首注视天边如血如妖的红日最终堕入洋面,让自己恢复原本该有的面目,如同他当初在“云端号”上那样。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也都开始了。

两人之间可能无法再维系心灵相通的柔情缱绻,也不再需要虚与委蛇的温存体贴。只是,在狂风暴雨夹裹着冰雹降临的一刻,他悄悄攥在手心的那枚八万骨牌,明明被他的指纹都快磨圆了,为何还是能割疼他的手、割开他的心呢?

第三十六章 抽丝剥茧

蚕豆大的雨点横扫林间便道, 抽打着人的心, 迅速将窗外一切都变得阴暗潮湿,尽管此时每人各怀不同心境。

果然不出严总所料,条子半小时之内就到,市局刑警大队队长在客厅时钟走到第二十八分钟时率领几辆车包围别墅,然后才暗暗发觉有点儿大张旗鼓兴师动众了。梁有晖正垂头丧气地坐客厅等他们来呢, 随即就被这栋楼当家做主的严总双手奉上, 一句废话和波折都没有。

燕都的梁董事长已接到消息, 正赶过来, 也已经先经电话疏通过,刑警队自然心里有数, 没必要对这一副窝囊样的富二代严辞厉色,将人请去警局问话就是了。

刑警队长依照例行规矩, 也需要盘问临时接待过梁有晖的严总。严小刀就在客厅沙发上镇定大方地坐了, 与对方谈话录口供,有问必答,实话实说,显得特坦诚,特别替警方着想。他唯独隐去了他所知的最重要一件事:麦允良昨日曾掩饰行藏与他私下见面,并吐露某些不为人知的上流社会的隐秘。

……

前脚将警察送走,严小刀冷着脸上楼把自己关进客房。房门阖拢的刹那,他才终于能够放下脸上镶的坚固壁垒的面具,和人前那一副一贯镇定、刚强、洒脱的躯壳,把自己抛弃似的深深掷入床中,用双手蒙住脸,心里难受极了。

片刻,都来不及难受,他猛地又从床上坐起来。

他轻手轻脚麻利儿地从床头带锁抽屉内拿出麦允良昨日送他的礼物,睁着一双红肿疼痛的眼,静下心开始思索和研究。

关于麦允良,他现在手里只剩下这东西。

严小刀自认是个义字为先的江湖人脾气,无论做事、对人,他对得起任何人,绝不辜负朋友间的信任和嘱托。

麦允良临别特意赠送这块手表,他昨晚也拿出来看过,并没什么特别,是个高档品牌,但也不算特稀罕的白金限量爆款,他自己也买得起。严小刀不太理解麦先生为何临行前非要送块表,他即便一向对自己人缘比较自信,可也不敢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对他怀有更为执着深刻的特殊感情。双方真没熟悉到那份上,统共才见几面,不至于吧?

麦允良的死,与昨日见面对他倾诉衷肠倾吐秘密有关吗?

为什么单单就要见他?

为什么就在见他不到十二小时之后,这人突传恶迅?

严小刀之所以在得知噩耗的刹那震惊难受的情绪难以言表,恰恰是潜意识里隐隐察觉到,自己是不是做事错漏了哪里?他是不是因一时愚昧和心胸狭隘,“辜负”了麦允良对他的信任……

现在再回想当时情形,他就是因为麦允良有意无意最终提及凌河的往事隐私,刺到他的感情,令他不悦,让他甚至将这种闲言碎语认作是麦允良对凌河的嫉妒和栽赃……因此他离去的时候,连对方的车都拒绝再沾,仿佛沾了麦允良的车座他都对不住心里当成宝贝的那个人。

会否正是因为这样的不悦和刻意冷漠回避,他错过了最终挽救麦允良的机会,间接致使对方死于非命?严小刀一口重重咬在自己食指手骨上,千锤万炼的手指都被他咬得浮出尖锐疼痛。

又有谁还知道麦允良昨天见过他、对他吐露秘密?除了无法确定是否存有暗中的盯梢者,确定知道此事的其实就仨人,麦允良自己,小刀,凌河。

凌河。

严小刀快要将手指头吞了,一颗心在疯狂作大无所顾忌的风雨声中摇摆,对有些事无法再镇定,无法再佯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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