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79)

某一路公共汽车在潮头矶这一景点靠站停车,每一天周而复始任劳任怨地接待上下往来的游客。车上冒雨下来一名男子,样貌遮掩在雨披和雨伞之下,从低调稳健的步伐与中等结实的身形判断,这是一位保养还不错的中年男人。

这人也是来赴每年之约的,而且不带虚张声势的保镖或扈从,连专车座驾都没的,竟然一路从车站两腿走着,爬上悬崖石阶,走到观潮别墅的正门前。

男人迈进客厅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黑灯瞎火溜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就出来了。

作为参会者存在感几乎为零,事到临头竟然都没人将这一号人物还放在心上,也没人跳出来抓他砍他。这个人抬头仰视雨中丝毫不减恢弘气度的双塔堡垒,在巍峨的建筑之下身形显得十分渺小,毫不起眼。也是多年复杂的心境那一刻在脑海里汇聚成一片澎湃壮阔的波涛,男子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谁也没见着,反而可以一身轻松地回家去了。

伞下的男子,就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又走回车站,萧索的背影自然而然地融入雨中。

……

严小刀行车飞快。也是做人保镖的出身,他驾车该稳时手很稳,该狠时也能在公路上横冲直撞让四个车轮都飞起来。

出了观潮别墅,脑内自带的GPS“哒”一声自动开启,重新投入正常运转。严小刀作为这一带的老江湖地头蛇,非常熟悉本地的交通和地形,并且自信自己比凌河更擅长于开车追人。他遇上堵车就拐上辅路,遇见红灯就飞上马路牙子,一路超车,紧紧逼住前面的目标。

他在冲入隧道时顺利撵上凌河的车,两人几乎是并驾齐驱着一同驶入隧道口,占据了这个方向上仅有的两条车道!

密集的雨点突然在车顶销声匿迹,挡风玻璃前残留着摇摇欲坠的水珠,两侧辉煌的壁灯照亮前方。隧道内的特殊收音效果让往来的车辆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然而在他们二人的耳膜里,四周却好似寂静无声,只能遥遥听到彼此擂鼓般杂乱的心跳。

两人同时扭头盯着对方,眼神痛楚地交汇纠缠,都是于心不忍,又都怒不可遏,都想要拦住对方的行动,都像是要骂醒对面的人,你能不能放手?!

严小刀将车身贴上去,几次探头试图逼停凌河,却又拿捏着分寸不愿伤了对方。

凌河面无表情地猛踩油门加速超越。

两人的车在好几个瞬间已经贴上,摽在一起擦着肩拖行,钢制车身与轮胎都擦出一串骇人的火星。凌河警告式的撞掉了严小刀的左侧后视镜,盯着他用口型吼道:回去!!

凌河这种人,是不会在逼迫和威胁之下改变初衷的,永远都是遇强更强,绝不妥协,令试图压迫他的人适得其反,哪怕这样的方式也会深深刺痛割伤他自己。

假若严小刀能找到一个更恰当的时机与凌河见面,用更温柔的方式与这人促膝交心,今天不会是这样急转直下的情势,只是严小刀也找不到其它机会了。

这段隧道很长,却终究要驶到尽头,两人在磕磕撞撞互相角逐中并肩冲进了雨帘,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按喇叭声。

瓢泼的雨点重新砸上玻璃,化作一层放任自流的水膜覆盖住前窗,渲染着人心的纷乱与焦灼,眼前景物都变得模糊,灯影憧憧……

前方是一座观海大桥。大桥横跨于港湾的河道之上,承载往来通勤的车辆。

这桥已有二十余年历史,最近市府正在筹资加固重修,有些地方以橘色标志线和三角墩拦隔,将行车空间挤压得更加局促。

冲上大桥时凌河直视前方,眼珠返潮洇出的红丝已然盖住了原有的绿玉色泽,一双细长的眼因为情绪激烈而陷入蒸腾的烈焰。眼角燃烧着斜飞上挑,刺入太阳穴位置那一片猩红色斑之中。

前方是大桥中间位置,路面相对最窄的桥段。

偏巧不巧的,前方远处有一辆大货车压线停在紧急停车带上,大约是雨夜打滑熄火了,还欺行霸市一般占据了另外半条车道。这种车总之从来都漠视交规,仗着车高马大,在路上无论是走是停,都不管不顾。

凌河突然放招,加速以车头挤住严小刀的车头,将他狠命往那辆大车占据的紧急停车带上逼去!

只有约莫五十米距离,在高速行车状态下这五十米稍纵即逝,严小刀根本猝不及防,几乎失控般冲向大车尾端。

凌河再次隔窗深深望了严小刀一眼。

这是在一座大桥上。

他很清醒地记得小刀说过会水,而且是极擅长游泳的。

他也清楚小刀身上带刀,某些情势下很容易自救脱困。

这一眼没什么犹豫,意念绝决,凌河放任车子撞向严小刀的左侧。大货车的后屁股在黑暗的雨夜中如同一张巨大突兀且刻板狰狞的脸,一副牢不可破的钢筋铁骨压上严小刀的视线,让他在万分震惊中明白了凌河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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