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190)

只是有些事,看得透,忍不住;想得到,却还是没防住。

严小刀只知道凌先生腿是好的,能走,能跑,估摸着还能翻墙攀岩,以前瘸过,但已经治愈。他却没想到,凌河为治好这双腿经历了多少艰辛,康复路上洒了多少血汗,要比常人多付出多少倍无法想象的磨炼,又为了什么?但凡换一个人可能早就放弃了,这辈子会走就知足了,还奢望能上街打架啊?

因此严小刀就没提防,凌河下半身竟然是有功夫的。

他在凌先生面前,终究还是轻易卸掉了原本最该牢固坚守的防线,一见凌河误了终生。

两人相识这么久,历经数次危局和劫难,甚至周围人对一个“瘫子”每时每刻的羞辱嘲弄和猥琐调戏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凌河这样的脾气心性,竟然都能忍了,年纪轻轻却深谙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道理,将大招憋到了最后。如今真相大白,以前种种的落魄孱弱俱是迷惑人心的假象,至于“今夜你从这道门走出去,我就等着被人大卸八块”这些严小刀当作是两人之间甜美回忆的片段,全部都是试图摧心拔寨的障眼法,都是对他的精神世界攻城略地的好手段,只为了关键时刻这最致命的一击。

“警察就快来了,带上他,我们走吧。”凌河的话音毫无波澜,冷静得可怕,转身就走不多看一眼。

他是个按部就班条分缕析将这些年人生计划安排得非常有步骤的人,每一步都未雨绸缪,且精心谋算。在他走的这条路上,他唯一一次糟糕懊恼的失算,就是在严小刀面前感情沦陷。

严小刀在半昏半醒的剧痛煎熬中,被几人抬了,装上车。

警笛在海湾长鸣呼啸,码头海面呈现一片黑色的带状油渍,雨水的夹攻让残余的火势迅速偃旗息鼓,只留下一些触目惊心的烧焦痕迹。

这在当地圈子里也算一件大事,明早就会传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大家私底下都会这样八卦,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游家公子,在一场原因不明的斗殴中丧生于爆炸火灾,猜测五成是生意矛盾和分赃不均,另外五成可能是跟谁争风吃醋抢小婊子,得罪人太多,都不知有多少仇家。而那个臭名昭著的假尼桑鬼子渡边仰山这次走夜路终于遇见鬼,在爆炸中严重烧伤落水,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恐怕也老命难保在劫难逃了!

码头上只剩下沦为孤家寡人的游景廉,被发现时,所有人都很吃惊。警方原本刚刚接到内部缉拿通知,正式通缉负案在逃的游姓官员,通知海陆空各处海关排查过境旅客,不经意竟在这里找到了活人。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目击证人游景廉已经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前因后果了。

游景廉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经元在遭受接二连三打击之下,终于精神失常。

被人发现时,游大人抖抖索索地爬在雨里,脸颊凹陷双目失神,完全丧失了昔日的风采。游景廉手指摸到一把遗落的利器,迅速如获至宝地捡起。他于是就双手握住刀柄,以他所能挥出的最大力道直上直下向甲板枕木戳去,破罐破摔一般,发泄出潜意识里所剩无几的最后一丝凶狠和愤懑……

木板在连续戳弄下,遍布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尖痕迹。可惜严小刀没能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没有机会拉着凌河推心置腹地问一问,在你的复仇名单上,为什么有这位游大人呢?

严小刀距离很远,横倒在黑色礁石组成的一块高地上,模糊视线中还能隐约看到码头方向的动静。而码头上来来去去的人全部化作微小而忙碌呼号着的人影,瞧不到他们这里。

严小刀从对方身材和高度辨认出来,拿枪顶着他太阳穴的黑衣小哥,正是之前他在红场遇到的跟踪者。这小子力气一般,但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好像也学过几手东瀛忍术的内功。

凌河盘腿迎风而坐,在礁石的顶端眺望远方浓云不断聚拢开阖的布局。

这人原来也是会盘腿的,就没有不会的,严小刀在心里惨笑一声。

雨势间歇,天边露出一角淡淡的微光,恰到好处照亮两人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清明透亮过。严小刀淋着细细的雨丝,凌河也淋着雨丝坐在泥泞中,好像就是故意作陪,绝对不让小刀一个人吃苦受罪。

凌河声线仍如平常,低沉婉约:“你怎么不问问我,干吗对你下手。”

严小刀疼痛虚弱但无比清醒:“我明白。”

凌河眼睫上沾着水滴,嘴唇翳动半晌,仍然不甘心、不死心地问出来:“那你能不能,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两人眼神相碰,精准地触到对方内心世界,根本不需废话。凌河迅速收回前言:“你不必回答了,我以后也不会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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