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横刀(321)

谈绍安略微萧瑟发抖,汗水浸湿的头发软塌塌地趴在额头上,蹬着两轮车能赶过来已经筋疲力竭。他这个所谓的副局长,一开始就是左支右绌的救火队员,才扑灭了村东头的小火苗,又要赶往村西头的大火炕。

谈绍安从南方调任这地方,不过才一个月。恰恰因为多年内心所受的困扰和煎熬不能对外人说,他为人极为内敛和低调,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以不触犯上级眼色和不得罪下属小民的老实巴交态度埋头干活儿,走到哪都绝不披金戴霞头顶光环,生怕任何人留意到他这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前些天陪同谈副局进村安抚的办事员们,一个都不见了,全部有多远躲多远。这年头谁傻啊?指望哪个陪局长大人您一起扛着土包上前线堵抢眼?

“大伙听我说,千万不要冲动,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补偿款是要下来的,是一定会补偿给大家的,绝不会食言!我前几天刚找余仲海谈过,这中间有误会,一定是误拆!……据我了解,余仲海只是失手误伤两人,没造成人命,只是协助调查,大家耐心等待消息不要冲动……”谈绍安这人说话但凡陷入激动的情绪,就容易鼻尖发红,白净脸上远远看去只露出殷红色鼻头,字字句句蹦出来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谈绍安还在絮絮叨叨跟眼前一锅沸水讲道理,试图以柔软的脾气来个钝肉磨刀,却无法预料是他先磨钝刀刃,还是刀刃先划开他的皮肉。

围观人群先就把他喷了个狗血淋漓,苦口婆心的喊话在群众事件中通常被认作假仁假义一番托辞。

谈绍安在众人面前深深九十度鞠躬。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足有花盆大小、不知什么形状的陶瓷类器皿,就这样甩出人群,重重地与他脑瓢相碰!

谈绍安单薄的身子在热浪中晃了几秒,险伶伶又软绵绵地,像提线木偶突然被折断了腿脚。当几道血水沿着他面目五官的起伏扑扑簌簌地流下,他支持不住恍惚地摔倒在地。

双膝着地的刹那,一条有力的胳膊从地上捞起他,谈绍安在满脸血污的模糊画面中看到长发的凌公子。

又一只奇形怪状的大花盆向他袭来,凌河一掌出去四两拨千斤,沉甸甸的大花盆被他的手指一拨拢,拐了个弯砸一边儿去了。

凌河身材瘦高,作为一个大号的靶子他确实目标明显,面对粗陋的民间武装他毕竟是只身难敌。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脸上并无惧色,陷于人群围攻但临危不乱。人潮汹涌的时候也没工夫打嘴炮与众人辩论,伶牙俐齿可惜都没有用武之地,凌河拽起谈绍安就跑,来一招釜底抽薪。

一辆越野车倚仗司机娴熟的车技,片叶不沾身地驶入人群,恰好就在凌河的逃跑路线终点处打开车门。凌河将这位谈副局塞进后座,车厢内顿时充斥一层稀薄的血气。

驾车的严小刀在恰当的时间眼明手快救人于水火,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他心里觉着挺对不住那些眼含悲愤的村民。一根木棍子狠狠摔上他车子的后保险杠,砸得他们耳膜作响,走为上计。

凌河神情淡定,用手帕和纱布裹住谈绍安流血的脑门。

谈绍安是这车厢里唯一最不淡定的,惊恐不是来源于背后逐渐远去的追兵,而是眼前救他的人。谈绍安与凌河视线对撞一瞬间,一张脸迅速灰败凋零,嘴唇嗫嚅,殷红的鼻尖不停颤动。这人最终含恨说出憋在内心许多年的话:“小凌先生,我、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

“别说话,你鼻子都喷出血沫了。”凌河话音平静,没有跌宕起伏的痕迹。

“我……我不配您还过来救我,我知道我犯了错,我一直很后悔。”谈绍安垂丧着头,用手指擦掉汗水和血痕。

“我为什么不救你?我做事对人恩怨分明,谈局长,你也算是我的恩人啊!”凌河微微一笑。

这句“恩人”有两分讽刺意味,谈绍安打了一激灵,生怕下一秒小凌先生撕掉伪装的笑模笑样跟他翻脸,直接抽他两个大耳歇子解气。他是当真心虚啊,默默躲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有十五年,终归还是被揪出来打出原形。

凌河语气淡然,大度且真诚:“谈局长,我是真心感激你,你悄没生息也不露脸地,一直千方百计替我支招,出谋划策帮我的忙,也有两年了吧?假如不是你不断地提点、暗中襄助,我怎会知道这么多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你告密,凌煌和我不可能知道三江地乡下旅舍发生的骇人听闻的焚尸灭迹,有身孕的女店主被游景廉欺侮流产,最终两尸三命,我无论如何编不出如此残忍的故事。更不要说最终埋藏陈九尸骨的遗址,你们埋得相当隐秘,我带人掘地三尺,生生挖了两天两夜,才挖到你指点的那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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