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3)

作者:YOYO 阅读记录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我的啤酒,然后我握住了一个带着身体温热的玻璃杯子,还有,一只同样温热的手。我听见有人对我说:我想,你拿错了杯子。

李蒙对我说:我想,你拿错了杯子。他说这话时天旋地转的灯光又开始五彩缤纷地喧闹起来,密集的鼓点宛如雷声般大作。我不说话,因为在这种鼓乐齐天的环境里人没办法讲话。我抱歉地朝他微微一笑,在灯光亮起的刹那间,费力地端祥这个不知何时坐到我身边的人。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心忽然很快很轻地抽搐了一下。

我觉得,他看上去非常……象我。

你们应该明白我说李蒙与我相象并不是指我们有着相近或相似的五官,而是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这是一种本质,好象果实的核。但我无法说得清楚。不知是哪位有名的人说过:与其说一个人在寻求爱情,不如说是这个人在寻找他自己。张爱玲好象有过更有诗意的表述,她说,每只蝴蝶都是花的前生,回来寻它自己的魂。我知

道用这来形容我与李蒙实际上是非常不恰当的,只我想不出更好的例子来。

我与李蒙碰碰杯子,啤酒流在我手上,我觉得很冷。这时舞池里忽然人声鼎沸,我望过去,一个拖着长发的女人

站在舞池一侧的高台上疯狂劲舞,一束冷冷清清的白光打在她身上,照着她一张浓妆艳抹也涂不去风霜憔悴的脸。只穿乳罩和紧身的短裤,俱是黑颜色,身材非常非常的肥,一段一段圆滚滚白腻腻的肉呈现出来,象条看似笨

拙实则无比灵活的莽蛇。她在台上旁若无人地肆意扭动,很夸张地抚摸自己的胸部,手一直向下伸,慢慢地拉开

短裤的拉链,然后迅速将身一转,把短裤一撸,留给众人半边硕大的肥臀,接着跳下高台,在舞池之间四处游走,灯光如影相随,所到之处人们自动地闪开,却又紧紧地包围在她左右,我听见有人在打榧子,吹口哨,还有人在口无遮拦地骂着脏话。

后来她一路扭了过来,跳到我们桌前的高台上,叉着腿蹲下来,双手象海葵的叶子,腻滑地在胸部和阴部摸来摸去,把脸直直地压过来,我看见她粉底下面粗糙涨大的毛孔,很宽很厚的嘴唇,李子色的唇膏抹到嘴唇外面,愈显得嘴大得惊人。满脸是嗳昧的热哄哄的微笑,似乎都将五官熔化掉了,只剩下一种欲火难禁的痛楚表情。

围着很多人,象缠绕在一起的蛇群,披着各色的外衣在灯光中象触着电的树枝。噢噢地叫着。又象群饥饿多时的狼。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李蒙忽然举起杯子来,一直送到那女人的嘴边,那女人借着李蒙的手喝着,白色的泡沫从她的嘴角流淌下来,一直流到她那大的不合乎比例的乳房沟里。后来她含义不明地扫射了我们一眼,调转身子径自扬长舞去。

人群和灯光象傍晚时节的潮水,一泻千里地退回去。海滩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几盏灯几块卵石,只有我与李蒙两个人。遥远地传来狂放不羁的涛声。

我说:这个女人够疯的。

李蒙大声说:不是女人。是男人。

我转过头去,李蒙盯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射出一种类似于惨忍的凛然表情。

是男人。女扮男装的男人。

他又一次非常认真地纠正我的错误,口气很严肃,没有一点戏谑的成份。我实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我打了个哈哈,并且提议到迪厅外面透透气。

门厅里很凉快,遭受了这么长时间噪音的轰炸之后,来到这安静的,只有人的窃窃私语声的地方,我感到一阵由衷的轻松。而这时候我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蒙的样子。

我很难用语言或文字来形容李蒙的模样,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在这里附上他的一张“玉照”,可惜竟没有。我喜欢爱尔兰的音乐,经常会听到用木琴弹奏的旋律,那是一种忧伤的声音——适可而止的忧伤。沁凉,清冽,好象在霁春时分,结着冰的白色河面猝然裂开,一个男孩站在河边对着湛蓝色的水波看他自己的影子。

这是幅很早以前就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个男孩该长着什么样的脸。直到我将李蒙一览无余地看过之后,我想,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那天李蒙穿着LEECOOPER的淡蓝色仔裤,纯白色的T恤,一根挂着刻有浮雕图案的古铜色小圆牌链子,短短地系在颈间。忽然之间我发觉自己竟变得笨口拙腮起来,这在我并不是常有的事。我向来都是以口尖舌利著称的,但那时我很沉默寡言,因为我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那样就会破坏我的形象,但我并不想,我希望能在某些素昧平生的人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或者说完美的形象,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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