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如来(39)

薛苑到的时候,开展仪式已经办完,作为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和市美术协会的副会长,田建飞的好人缘充分得到了体现。从美术馆前的那一篮又一篮的花篮就可以判断出当时的盛况,花篮上出现的名字包括她曾经就读的美术学院的老师,也包括全国各地的画家,甚至还有李天明的。

薛苑在那蓝花前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丁依楠,独自先进了场,顺次参观起来。

田健飞的整个人生都在这几间展厅里面。他的画风随着年纪的增加越来越成熟,他年轻的时候追求新奇,素描多是奇特的风景风貌,虽然在现在看来那种新奇早已经成为明日黄花;到了中年画风趋于成熟,多和人相关,安静的脸,握住的手,奔跑的姿态,小男孩的笑容;到了晚年返璞归真,更多是景物素描,瓶子里的一朵栀子花,躺在墙角的小皮球等等。

她看得慢,每幅画素描前都要站五六分钟,察觉不到时间流逝,都到了中午,展厅人已经很少了。

忽然有声音叫她的名字,她从遐想中出来,回头一看,正是田健飞。

薛苑笑得一张脸灿烂如花但同时不失尊敬:“田老师您好,恭喜您开了画展。”

田健飞笑眯眯:“都是画界的朋友抬爱,说我今年要退休了,无论如何都要为我办这么一个个人展,说是回顾这一生吧。我倒是无所谓的。”

薛苑诚挚的摇头:“您太谦虚了。这个画展很有必要。”

“希望如此。”

薛苑又说:“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刚刚也没注意。

“你那么专心的看我的画,我很高兴。有什么感想没有?”田建飞微笑。他本来就长了张和善的脸,身材微胖,笑起来很像弥勒佛,望之令人亲切。

“感想很多的,不过最深刻的,还是您当年教我们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薛苑停了停,换了一种语气开口,“人的嘴巴可以说谎,绘画是不说谎的。画笔忠实的记录一切,比照片更细腻,比传记更真实。”

“是的,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是可以从画作里看出来的。我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住过的屋子,其实全都在这些画里,”田建飞满意的看着她:“我从来都觉得你是个有慧根的学生,有眼光,看画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画不好。这让我很无奈啊。”

“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让田老师失望了。真是对不起您。”

她虽然说笑着,手却没闲着,扶起了他去展厅角落的小沙发坐下。田健飞拍着大腿:“难为你还记得我腿不好,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遗憾,要不是我儿子早结婚了,我真想让你当我儿媳妇。”

薛苑忍俊不禁又哭笑不得:“呃,谢谢您的抬爱,真的。”

两人的对面就是田健飞年轻时候的一幅素描,不知道哪里的山山水水,以目前的视角才看,相当的普通,唯独那山脚下的一块石头惹人注意。

“因为这块石头,到像是中国山水画而不是素描了。”

“这倒是,”田健飞说,“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敢尝试,那时候素描饱受争议,说对传统中国水墨山水影响巨大,我不信邪,就这么试了一下。当时得到了不少好评,事隔多年再看,当时太不知深浅,这幅素描很失败。”

薛苑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知道田健飞喜欢听实话,于是就说:“是啊,一幅画看的是整体感觉,尤其是素描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块活灵活现的石头上,这幅画已经失败了。就像是维纳斯的断臂。”

“不错,这是我听到过关于这幅素描最恰当的批评,”田健飞赞许着说,“不过人吗,随着年纪的变大,脸皮也会厚起来,准备画展的时候老伴问我要不要这幅画,我说‘要啊,当然要,都这个年纪了,还怕人笑话吗’。”

薛苑忍俊不禁:“您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呢,不能苛求。要公平的评价一个作品总是和时代背景有关系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脱于时代的。”

她本是无心说出这句话,可却在话音末愣住,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倒了。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浮上来,但很快消弭无形。

“说起时代背景,”田健飞看她,“我觉得你的鉴赏能力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鉴赏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可以培养出来的,你毫无疑问有天分,但仅仅是天分和几本理论书不可能让你有这样一流的鉴赏力,尤其是你自己本身画技并不出色的情况下。”

田健飞身上有着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的豁达和开朗,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他像和蔼的祖父也象温柔的父亲。在他面前,用精神上筑起的樊篱很容易就变得松垮起来。薛苑努力笑了笑,安静的说:“也许是因为我看的太多了,我从小就是在画堆中长大的。”

皎皎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