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174)

她态度坚决,我争不过,只得依从。

现在想来,认识她大半年,我从来都没有赢过她。我们总是这样,她进我退,我进她更进一步,说到底最后还是我退。在从来没想到我为了一个女孩改变成这样。有句老话说恋爱让女人变得漂亮,让男人变得愚蠢,的确适合我的表现。

既然输赢已定,对战起来我也放松很多,只要是跟她下棋,输了也无所谓。

阳光从她指尖和发际滑过,我心驰神荡,克制住复杂的思绪,问她:“你跟老师很熟,她以前教过你吗?”

“教过的,”苏措答了句,“江为止,小心说话分神,再输了呢。”

“跟你下没可能赢,不过是早输晚输的问题,”我摁了颗棋子下去,“虽然我棋艺不好,但别人的水准如何总能看出来。”

苏措默了片刻:“让你陪我下棋,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有的事,”我强调,“跟你坐在这里下棋,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是吗。”

我认真地接话,“因为我,想多了解你。”

她吃惊:“了解我?”

反问之后,她手指尖不动了,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我觉得她很困惑,但其实我自己比她更困惑。以前没有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历,犯错了完全不知道怎么补救。只觉得血都挤到了脸上。

于是红着脸再强调一次:“苏措,这是,这是真心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眸光一闪,放慢了落子的速度,转而说起旧事来。

“我下围棋,机缘的话要说也是有的。大概是四岁的时候,跟爸爸去亲戚家拜访,在院子里看到有人下围棋,就迷住了。我清晰的记得,他们的棋盘是用牛皮纸画出来的,棋子呢,是黑白色扣子。我在那里站了一个下午,都不觉得腿软。

“那时候我跟哥哥一起什么坏事都干,淘气得像个男孩子。爸爸认为围棋磨练心性,恰好我又喜欢,送我来少年宫学了围棋,嗯,就是在这个教室,我是最小的学员,那时候觉得这间教室大得惊人,”她边说边伸手一指,“我下棋喜欢坐靠窗的位子,因为明亮,棋子的任何细微变化都在我眼里”

她娓娓道来,在舒缓的叙述中,她小时候淘气的样子在我脑子一闪而过,想必她小时候是个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把。没来由的微笑起来,“后来?你学到了什么份上?”

她彻底的沉默下来。风吹得窗帘晃动,光影交错。

“我刚刚开始学棋的时候,父母非常支持;等到我经常参加比赛的时候,他们不在了。”

仿佛被凉水浇到了头,我倏然一惊。

“不在了?你……”

“你没有猜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她盯着虚空中并不存在的东西,极慢的开口,“所有可能性中最坏的那一种。

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看着她隐忍而痛楚眼神,居然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除了那毫无疑义而有廉价的“对不起”。我怔怔的,失去了语言。

几秒钟后苏措比我更快的振奋起来,她转着手里的两颗棋子,问我:“好了,我的故事听完了,你的呢?怎么开始学棋的?”

“我?”

一愣之后,大脑开始回想,是因为什么开始学围棋的呢?又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学棋的原因和你不一样,理由你听了或许会觉得很可笑吧,”我伸手抚上太阳穴,“初三的时候,有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就用下棋打发时间。”

“失眠?”

“精神压力太大了。”我回答。

那时候第一次知道父亲不是自己的生父。

爸爸个子不高,长相非常平凡,跟漂亮高挑的妈妈走在一起,世人都说不般配;我跟爸爸走在一起,不熟悉的人压根不相信我们是父子。他们说,哎呀哎呀,眉眼,笑容,嘴唇,五官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吗。

不过,熟悉的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感慨外表的差异后会加一句“不过”,例如,不过,江教授很有才气,所谓的郎才女貌吧。江为止这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样子像妈妈,那聪明劲像他爸爸。难得难得。

我以前也这样想。

直到生物课上,老师讲遗传因子,显性基因,隐形基因,我父母都是单眼皮,唯有我是双眼皮;又背着父母去查了自己血型,拿着化验单,双手发抖——A型血和AB型血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昭然若揭,”我说,“李迫大梦二十年,尘世外已过二十年。我就是是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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