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15)

“重死了。”故意推开他的头,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扔上床,阿绿站在床边,揉着肩膀悄声抱怨。

打小被他变着法嘲笑又笨又慢,小跟班杜青律对运动健将周天昊从来只有含着手指头羡慕嫉妒恨的份。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号称拜过师学过艺轻功练过水上漂的人,照样也是死沉死沉的。

满肚子耗子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走马灯似地在喉咙里滚,阿绿看着耗子毫不设防的脸,咽了咽口水,怯怯地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地开口:“像猪一样。”声音低到几乎没有。

躺在床上的大爷显然听不见,扭一扭腰,咂咂嘴,惬意地翻个身继续睡。帅气漂亮的脸正冲着阿绿这边,上扬的嘴角怎么看怎么得意。胡乱扯过被子蒙头盖脸给他裹上,阿绿揪着被角,深刻地反省自己的天真。这样的鬼话也会信,还一信好多年,信得坚定不移,矢志不渝。做人做到这地步,说失败,失败都会哭。

耗子天生是个骗子。阿绿小时候常用新铅笔、新橡皮、新玩具换他手里的仙丹、神药、大力丸。耗子天赋异禀,上学路上走着走着就有各种神仙妖怪哭着喊着给他送礼。小阿绿咬着手指头瞪大眼睛听,好命的耗子真大方,只挑了一根新铅笔,就把神仙送的仙丹给了阿绿:“不用谢我,好东西要跟朋友一起分享。”

可惜,无论什么宝贝,一到了阿绿手里就成了糖粒、米团、面粉疙瘩。这时候,耗子就摇着头煞有介事地惋惜:“仙缘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有一次更过分,刚买了不到三天的新笔盒换来一颗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的“万灵药”。耗子神秘兮兮地,怎么也不肯打开:“机缘还没到,见了光就不灵了。”

阿绿被这份隆重唬住了,一丝不苟地遵照耗子的指令,足足等了三十三天才抖着手,心情激动地打开。小小的盒子里,一粒质地粗糙的石子静静地躺着,朴实无华,默默无语。

长大以后,耗子三天两头生病,血癌、脑瘤、黑死病……但凡名称恐怖的病都爱找他。放学后,耗子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对阿绿欲言又止:“医生说,我只有最后三个月生命了。阿绿,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阿绿,能认识你真好。”

他没说完,阿绿“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泪,小脸哭得通红通红:“你别这样,我原谅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奄奄一息地人立刻容光焕发:“那你帮我把这个星期的值日做了吧。”

事到如今,重病缠身的耗子依然活蹦乱跳,丝毫看不到一点不健康的影子。阿绿由此悟到了人生第一个道理:祸害遗千年。修炼到耗子这个境界的,谁死了他都死不了。

“鬼话连篇。”扁着嘴,不甘心地戳他露在被子外的脸。

耗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嘴角陷得更深,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八成又是怎么欺负自己的。阿绿愤愤地想。

端端跟阿绿说起过她妈妈,是信佛的。四季朝拜,长年茹素。碰上街边化缘的尼姑,明知是假的,也会毫不犹豫掏钱。阿绿扪心自问,以自己信耗子的虔诚,离端端妈妈也不远了。

“谁让你又会说话又讨人喜欢。”不甘愿地再往他好看的面孔上戳一下,阿绿喃喃自语。

能不讨人喜欢么?脸长得俊嘴又甜。成天叔叔长姐姐好,谁见了他不给个笑脸?连学校里的老师都止不住要偏心,批评他的时候都是轻声细语一半严肃一半关爱的。哪像对阿绿,一声“杜青律”的高喝,足够让胆小的阿绿吓破胆。

趴在床边没头没脑地想了一阵,夜已经深了,窗里窗外一片寂静,连楼下路人偶尔放重的脚步声都显得突兀响亮。退烧药的药效应该发作了,被阿绿埋在被子里的男人睡得深沉。探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还有点烧。阿绿认命地叹了口气,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一套被褥,铺在耗子的床脚边。

折腾了大半夜,粒米未进。刚躺下小半会儿,肚子里翻江倒海,饿得“咕咕”叫。阿绿想起来锅子里还剩了点粥,索性摸索着爬起来。眼睛顺势往后瞟一眼,“妈呀”一声惨叫,阿绿腿一软,又跌回了地上。

楼下的路灯从窗帘缝里透进一线昏黄的微光,混合着室内朦胧的光影。床上的耗子醒了,正面无表情地靠着床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阿绿。

阿绿吓得面无人色:“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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