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57)

“禾啊……你在哪呢?”

秦商这小兔崽子在被窝里掏我脚心儿,我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无声地恐吓他,一面漫不经心地应:“家呢,有事你说。”

“能回来一趟么?赶紧着。”

秦商滚在我怀里,时轻时重地掐着我,我一把捏住他的双手:“回去做什么呀?老爷子看我就烦,钱什么的也留的够了——”

“不……不是这个原因,你回来,一趟吧……”电话里渐渐地传来母亲哽咽的抽气的声音。

“三儿——死了。”

依然是那简陋的瓦房,依然是低矮的篱笆,依然是永不停歇的东水河。

不,不一样了,我狂奔进柳家的大门之后,只有极目的一片惨白。王妞母子呆着脸跪在灵前,披麻戴孝,只有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目光闪烁了一下,极快地又黯淡了下去。

我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仿佛就在这一瞬间要和着鲜血呕出来一般,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脚冰凉凉地渗出一层豆大的冷汗,几欲昏厥。

怎,怎么会?不是说他的腿伤不妨事么?不是说只是之后走路会跛着腿么?不是他已经拿了赔偿金一家人幸福美满了么?为什么一年不到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我发狠地瞪着正中摆着的遗照,那瘦削的无神的呆滞的面容!

“哥,嘉禾哥……”建弟红着眼,一面擦泪一面迎上来,“你好歹来了……三儿,也能走的安心了。”

“他怎么死的。”

“啊?”

“他怎么死的!!”我抓住他的肩膀,狂吼一声,全场皆静,惨淡的烛火摇曳在每一个人蜡黄而僵硬的脸上。

他唬了一跳,结巴着说:“还能怎么……他,三儿冤哪……他丈人中风要一味药引……巴巴地要深山里的一个啥地线草,这暴雨下了有好几天,眼看着又要滑坡,他腿脚又不灵便,大家都劝着别去,可三儿——他去了,整夜没回来……第二天下午我和狗蛋,海子哥几个上山,在山坳里……把他抬回来了……”

我松开他,踉跄着退了几步,突然抬眼刺向一脸木然甚至连一滴泪水都没有的王妞——都是这婆娘害的!三儿是她的男人,她怎么能为着自己父亲眼看着他送死!!!他娘的她个杀人凶手!!愤怒冲上脑袋,我凶狠地朝她冲去,甚至扬起了拳头,却不妨被建弟拦腰抱住了:“嘉禾!嘉禾你干什么!!!”

她儿子被吓地哇地一声痛哭出来,瑟瑟地抱住母亲,我爹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面抹泪一面劈头盖脸地抽我:“畜生,这当口了你还在闹什么!!”

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任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痛,痛极了,我真地死也没想到啊!我当初就该强行把他带进城里,不该听他那句“再也别来了”!王嘉禾你真是该死,该死极了!!

王妞慢慢地起身,扶住自己的儿子,平静地看着我。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我挣开众人,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他的灵前,门外一连滚了三个闷雷,电闪雷鸣间我死死地盯着他的遗照,慢慢地伏下身子,连叩三个响头。

“咚——”第一个,谢你年少情真,十年以来全心待我。

“咚——”第二个,谢你倾囊相助,没你我已客死异乡。

“咚——”第三个,谢你千里相随,为我尝尽世间冷暖。

三儿,甭管咱之间是爱是恨,是恩是怨,如今都是空谈了,我曾以为时至今日我还该恨你,可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而如果当年你不认识我,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往事成灰,三儿,哥给你送行了!

人群中,已经有不少唏嘘之声,柳婶子甚至哭晕了过去,可我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感觉了,当我直起身子的那一刹那,两道热泪无声息地倘了下来,糊了整脸,渐渐地,连三儿的遗容都要看不真切了。

村里有守护夜至头七的习俗,我一直呆在棺材边儿,任谁劝都不走,王妞依然木着脸,只说随我便,我真有些恨这个女人了,三儿把一生都给了他们家就换来这样一句不冷不热的交代!

到了午夜,一灯如豆,白色的灵幡随着秋风在不住地打着旋乱舞,周身不由地寒涔涔地起来。我看着三儿,惨笑道:“三儿,我该怕么……你会回来找我么?”我想起了我们俩最后的一次诀别——我希望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你!!三儿啊,你以前就是个听话乖顺的孩子,在这关头,最后顺哥的心一次,让我陪陪你,好么?门外突然喀啦一个声响,我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屋外,依旧灯影幢幢,哪有人的影子?我起身,慢慢地朝响动处走去,猛地伸手一抓,那人“啊”的一声叫起来,扑腾着挣扎,仔细一看,正是王壮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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