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60)

我已经没知觉了,只是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吻着我怀抱着的冰冷僵硬的尸体,嘴唇,脸颊,到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眼。

“王嘉禾,我恨你,你欠我的是三哥一条活生生的命!”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傻了,以为我疯了一般,想要将我从棺材里拖出来,人来的不多,有一大部分去救灾了,但族里几个有辈分的叫了我爹娘来,劝我放下三儿的尸体,新任的村长说:“今天就是头七日,王嘉禾你就是再兄弟情深也得让柳三入土为安啊!”

去他娘的兄弟情深!!他是我爱人,我一生——唯一这样爱过的男人!我想这样地吼,可我只能张嘴,发出呵呵的叫声。

建弟也一面哭一面来拉我:“嘉禾哥,别这样,人都已经走了——”几个男人一起围上来想拉开我,我的手却箍地紧紧的,见了红也不松手,没有人,再能分开我们了,三儿……刚被放出来的壮壮蹒跚着跑过来也要拉我,嘴里只念着伯伯伯伯……我撒泼似地把众人全都推倒,壮壮被压在底下,顿时又哭了起来,建弟无法,只得拖着我手臂道:“嘉禾,你有什么话,上坟再说,时辰误不得,我们好容易找了一处没叫雨水给冲坏了的穴,赶紧着办了吧——嘉禾,你想着三儿好歹救你爹一条命,让他走好吧!”

我似乎好象终于有了一丝清醒——救了我爹一条命?我把凶横的目光转向建弟,他叹了口气:“上次要强行迁坟的时候,我,海子哥,村长,你爹,和三儿都站在头一排的,开始时还都只是互相威胁互相喊话,后来交上手了,王村长一扯三儿就望后退,可你爹被人群堵在原地,我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三儿就把村长手一松,又钻回去……护你爹去了,龟孙子见个年轻的强出头还不下死手整?他那条腿,就这样才断的……”

我松了手,终于——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在我惬意逍遥轻歌逑马风流得意的时候,三儿身染绝症穷困潦倒成了残废——亏我还能矫情地指责他所谓的变心——

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都要我做千古罪人!为什么要我受这种挖心剔骨的痛!

棺材合上了,被一群人抬走了,渐渐地消失在雨幕当中,留下一个又一个重叠着的泥泞的脚印。我象突然醒过神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还给我!把他还给我!该死的!”一直啼哭的壮壮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背后,一会哭着喊爹,一会喊伯伯,兜头淋的精湿。

我突然茫然地站在原地,雨,瓢泼而下,刷去了人世间一切的罪孽,连身边的事物都变的隐晦不明看不真切了,其实这样也好,一切成空——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多好?不,不行,成不了空的,我欠三儿的是一条命,一生情啊!

一双小手抱住了我的腿——是壮壮,他竟跟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伯伯”他带着哭音喊我。我却没再应他。

眨眼间,又到东水河——

逝者如斯,恍然如梦!

“嘉禾!嘉禾!”远远的似乎有人唤我的名,我迟疑地转过身去,白雾中仿佛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在我心里也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我几乎要与他相守一生的人——

“我找的你好久!昨天看新闻知道这又泥石流了,担心你就连夜赶来了——你别又劝我回去,我不会走的,嘉禾——”

是了,是秦商,我还有好多话还没和你说,你竟找来了,是命吧?

我抬脚想向他走去,却一个用力,一直挂在小腿上的小娃娃一下子飞了出去,发出“扑通”一声,我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顿时紧张地喘不过气,弯腰一摸,却只感到汹涌的河水已经到了脚脖子——

几夜豪雨,河水早漫上岸来,雨雾中,竟早分不清是水是地——壮壮落水了。

我再也顾不得身后殷殷的呼唤,急速向河中淌去——没有人比我知道涨水期东水河的可怕,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河水的拍击声,呼啸声——终于,东面有微弱的慌张的哭叫声,我心里一急,顾不得深浅,望哭声处一跃而去,抓到了壮壮的手,我还来不及欣喜,河水越发湍急了,我竭力地蹬水才能勉强稳住身子,我拼全力把壮壮单手举过头顶,凭记忆朝岸边游去,岸边那个黑影越来越清晰了,我仿佛又有了动力——无论如何,壮壮必须没事——“秦商!”我挣起身嘶叫道:“接住孩子!”秦商跪在岸边,也是一脸的污泥雨水,我和他的默契再一次起了作用,我尽力抠住岸边湿软的泥土,把壮壮向上顶,秦商接过孩子转身又想来拉我——他的手甚至已经碰到了我的指尖——东水河汹涌上涨的河水从上游卷着一截连根拔起的合围古木汹汹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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