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9)

格子窗隔开寒冷的空气,只剩阳光穿透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地。仰恩和玉书就这样一杯杯喝着,间或一阵阵笑声传出来。那是他们在东北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下午。多年以后在陌生的城市再次相逢,已是人世沧桑,再没有年少时开怀大笑的纵情了。

黑色“别克”正从故宫墙外经过,因为行人小贩多,走走停停。路边一个风筝摊抓住仰恩的注意力,想起自己刚进奉天城的那天,也是给五彩斑斓的风筝摊吸引。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关系,仰恩低落着,有些难过。他没想到今天玉书是跟他来道别的,他要在自己之前离开这里。

“我要去上海了,中华电影公司的老板请我去做艺术指导。后天就动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对未来的向往,对过去的缅怀,通通都没有。好象这里是他的第一站,而上海,就是下一站而已。

“奉天不热闹,我呆不住。”

放弃北平的歌舞升平,名利排场,为的不就是这平常安静的日子?

“我俗,最瞧不起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多好的树都不行。”

崇学不是你的梦想吗?你说,他那么威严,那么优秀,越是严肃,不苟言笑,就越吸引着你去探索他的笑容,盼着他再跟你笑一次……然而玉书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地对他说:“我跟姓丁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压根儿没看上我……将来也不会给我机会……他心里……有别人。”

那天下午,玉书也第一次跟仰恩提到他的师兄,尽管轻描淡写,仰恩知道那必是一段痛苦煎熬的阶段,才导致他宁愿把下一站选在陌生的上海,也不肯再回那个让他伤心的城市。仰恩觉得玉书刚刚能够对自己敞开心扉,彼此却马上要离别。可能就是因为离别在即,他才敢把心里的话掏出来。身如浮萍,一旦分离,可能淹没在人群人海之中,终生不见,知不知道,认不认识,了不了解……又能怎样?

想着想着,肋骨下方隐隐疼了起来。

晚上六点多,原府笼罩在一片灯光之中。肖仰思院子的大门两侧,春联还在,借着红色的灯光,可以辨认出原风眠的字体,写着:“百顺为福,六合同春。”而正厅两边是她亲自写的:“岁丰人寿,春和景明。”只可惜世事总是与愿违,越是渴望平安吉祥,越是动荡乱世。

“怎么弄的?”肖仰思看见弟弟肋骨下的瘀青,下了一跳。

“走路不小心,撞的。”

本来仰恩是不想来麻烦姐姐,可是回家以后,疼得越发厉害,连深呼吸都不敢。

“不行。得请大夫瞧瞧。”仰思放下仰恩的衣服,转身要出去找大翠儿。

“姐!别费事儿了!我就是想看你有没有什么跌打酒,擦一擦就好了。真的。”

仰思给弟弟哀求的眼神纠缠住,也不好坚持。

“我是怕你伤了骨头。” 再蹲下身子,把盆里的毛巾绞了绞,“躺床上去,我给你揉一揉。”

“骨头哪那么容易断啊?”仰恩乖乖躺下去。

“嗯,”仰思的手轻柔小心地把热毛巾敷上去,又去柜里找药酒。“伤了身子,还跟人去喝酒,你是不想好了,是不是?”

“玉书要去上海,我跟他道别去了。”

“哦?自己去上海?他和崇学完了?”

“你也听说啦?”仰恩看着姐姐把酒倒在晚里,用点着的火柴一扫,表面立刻升起蓝色的火焰,“玉书说他跟崇学不是那种关系。”

“那就奇怪了,怎么说也不是好听的事,崇学怎么也不辩解?这黑锅不是白背了?再说老大不小,也不想着婚嫁的事情,还不是在外面瞎混?”

“不结婚就瞎混?那尚文也没结婚。”

“那也是问题。老太太本来想让他结了婚再出国,怎么知道他好一顿发脾气!弄得老太太也不敢说话了。我看等你们回国那天,他领个洋妞回来,老太太也得受着。”

“真的吗?他娶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老太太也会同意?”

“只要他结婚,生子,能给原家延续香火,老太太那里的标准是可以一降再降,怕就怕他心玩得野了,不想这些。崇学跟夏老板那事情,是底下人瞒着,没人敢说。要是给老太太知道了,那夏老板还能有命去上海……”

“哎喲!”仰思蘸了药酒的手稍微施力,竟给仰恩疼得叫出声。

“忍着点儿,不用力怎么散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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