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48)

亲戚们这时已经全部被士兵们驱逐出去了。龙相对留守在近处的大汉嘱咐了几句话,然后拔腿向外走去,“露生,你可真馋,就知道吃。”

“我是怕你挑三拣四,吃不饱又要骂丫丫。”

龙相一回头,用漆黑的眼珠盯住了露生,“我骂她怎么了?你心疼?”

露生,像运篮球一样,抬手抓住他的天灵盖向前一转,“我当然心疼。”

龙相顺着力道转向了前方,可是嘴还不闲着,“她是我家的人,用不着你管!”

“那你用不用我管?”

“管我行,管她不行!”

露生效仿他方才的语气,言简意赅地答道:“就管!”

丫丫不是聪明姑娘,小时候学习读书写字,她学得就慢;后来跟着老妈妈们学习针线女红,依然是全凭着下苦工多磨炼才有进步。如今她第一次做新菜,一如既往,成绩依然是不大妙。龙相一边吃,一边骂:“就是笨!活活笨死!我用脚丫子做,也做不出这个怪味道来!”

丫丫站在一旁,自己掐着手指头喃喃地算盐放多少醋放多少,自顾自地做检讨,两只耳朵带有过滤的功能,自动就把龙相的声音屏蔽在了外面。露生剥了个咸蛋扔进龙相的碗里,说道:“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时丫丫忽然回了神,见龙相和露生的饭碗都是半空了,便不声不响地伸手拿过饭碗,满满地给他俩各盛了一碗白米饭。龙相低头大嚼,一时间腾不出嘴来说话。他们正吃得欢,房门却是被人敲响了。

来者奉了徐参谋长的命令,来找龙少爷到前头说话。龙相放下碗就要跟人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转身迈步掀帘子进了卧室。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又回了来,而露生见他腰间支出了个小小的棱角,便知道他方才是进屋取手枪去了——近来龙相有点神经质,总怀疑会有人害他,连徐参谋长也是嫌疑人之一。

龙相一走,丫丫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坐到桌边也开始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她忽然说道:“好久没有出过门了。”

露生答道:“等明天出了殡,我带你上街逛逛。”

“那我顺路买点儿花线回来。”

“好。”

丫丫又想起了新问题,“带少爷吗?”

“他爱去就去,不去更好。”

丫丫笑了,“回来给他带一包白糖糕,他忙着吃,就没工夫生气了。”

露生听了丫丫这个战术,忍不住也想笑。窗外是阴天,窗内便很暗,可是露生并不感觉凄清,因为丫丫有张丰满红润的小苹果脸,容光焕发,总有笑意。

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翻书,隔着一道帘子,丫丫坐在外间做针线活。那时候他不念仇恨,不想前途,什么都不管了,单是静,单是坐。然而丝毫不寂寞,因为在一帘之外,有少女的针线穿过绸缎、棉布,拉扯出极细微极轻的哧哧声。那声音因为带着人气,所以比风声水声更温馨、更暖人。

那个时候,他觉着真好,周遭的一切都好,真想总是这样好,一直好到天荒地老。

“哎。”他毫无预兆地又开了口,“时间过得真快。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是个小毛丫头。”

丫丫慢慢地抬眼望向了他,睫毛有点颤。

露生继续说道:“我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可是再过几十年,我怕我就要忘记了。”

丫丫小声答道:“忘不了的。我婶婶说,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最清楚,到老也忘不掉。”

露生微笑说道:“应该弄个照相匣子,把咱们现在的模样都拍下来。等到将来老了,拿出照片瞧瞧,多有意思。”

丫丫低头也笑了,“老了……咱们还能在一起看照片吗?”

露生也微微垂了头,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希望能。”

丫丫沉默了片刻,心里还有话说,可是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大哥哥不是胡说八道的人,对她尤其言出必行,吐口唾沫都是个钉子。她想自己或许不必再拿话试探、敲打他了,说得太透彻了,反倒要不好意思。只要自己知道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思及至此,她悄悄地又溜了露生一眼,一眼过后,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天黑之时,龙相平安地回来了,腰间的手枪并没有动。露生想要向他问几句话,可他一直坐着出神,并不肯回答。露生追问得紧了,他照例把脸一变,开始嫌露生烦。

露生看出他这是在想心事,并且是极其复杂的心事。简单的事情,用不着他这样动脑。而他连晚饭都不吃,想完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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