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52)

输了战争还是好的,搭上性命才叫冤枉糟糕。这混蛋!露生恨得咬牙切齿;这混蛋!不让去,他非去!结果怎么样?结果还不是要连累到自己身上?这个害人精!这个孽障!死了得了!

一边在心里狂骂,露生一边在房间里来回地兜圈子。为什么恨龙相,因为他和龙相是一起长大的伙伴,龙相遇了险,自己就得去救他!天寒地冻,月黑风高,何其辛苦,谁乐意救他?走夜路,跑战场,何其危险,谁乐意救他?

不乐意,太不乐意了。这么不乐意,可是也得救!猛地推门跑向西厢房,他轰轰隆隆地冲进卧室,坐在床边开始换马裤穿棉袄。如今的午夜,寒冷程度简直可以媲美寒冬。他想把去年穿过的毛线袜子找出来套在脚上,然而一时间没找到,没找到就不找了,他双手攥住马靴靴筒,直接把脚往里一蹬。

院子里有了动静,是丫丫拎着食盒回来了。此时在院子里一边走,她一边大声喊道:“大哥哥,开饭了!”

露生将一把小手枪掖到了腰间,然后出门拦住了丫丫,“你自己吃,我出去一趟。”

丫丫惊愕地打量他,“你去哪儿啊?”

露生小声答道:“我去瞧瞧龙相。他——我刚听人说,他在外头又不听话了,我想法子把他弄回来。”

丫丫定定地看着他,眨了眨大眼睛,“他不是上战场了吗?”

不等露生回答,她紧跟着又问:“他是不是打败仗了?”

在露生开口之前,她继续说了话,“那我也跟你去。”

露生沉了脸,“胡闹,你去干什么?”

丫丫弯腰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又急又快地说道:“你上战场找他,战场上有枪有炮的,太危险了。”

露生开始凶她,“知道危险你还去?你是能挡枪还是能挡炮?你去了还不是给我添乱?老实在家待着,我明后天就回来。回不来的话,也会让人给你送信。”

丫丫张开双臂,要耍赖似的带着哭腔说:“大哥哥,你就带我一个吧!”

露生不说话,只是板着脸看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丫丫垂下头,自动把手放下了,“那你一定要小心。”

露生抬手搭上她的肩膀,本来只是想拍拍她,可是不由自主地,他竟很自然地把丫丫拥抱进了怀里。双臂收紧了狠狠一勒丫丫,他随即松了手,红着脸说道:“肯定回来,你等着吧!”

然后他推开丫丫,大踏步地走出了院子。

露生不肯声张,怕会有人别有用心,以讹传讹地动摇人心、趁机作乱。横竖龙家的人是不大留意他的,他悄悄地牵了一匹马出门。趁着天还没黑,城门还没关,他骑上马走小路,掩人耳目地独自出了城。

一出城,他把腰挺了挺,又把牙咬了咬。其实心里也是怕的,因为前路茫茫,而他对于周遭的地势并不了解,不知道这夜路上有没有盗贼和土匪。可是怕也得去,谁让他是大哥哥。

马是好马,不歇气地在山路上奔驰。山路起初连着县城,还算平坦,可是跑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道路两旁的庄稼越来越稀疏,乡民的房屋也越来越少。他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山里去了,从自己手中那份地图上看,自己穿过这一座山之后,还要贴边走过一座县城,然后再走一片十几里地的荒野,然后才能到达战场。龙相那几百人是被敌人三面围住了,并不是完全没有退路。有退路,自然也就有入口。所以如无意外的话,他还是可以顺利见到龙相的。

天黑透了,风也开始冷和急了,小针似的往露生脸上扎。马跑久了也受不了,于是马快跑一阵之后,露生便跳下马,和马一起慢跑一阵。这马也是通人性的,仿佛察觉出了露生的急迫,所以只要抬得动蹄子,就绝不肯偷懒。

万幸,山路上就只有他们一人一马,并无歹人出没。

露生平时感觉自己身体很壮,既不闹头疼脑热,也打得过龙相,可是走到了后半夜,他开始觉出了力不从心。

他不冷了,热气顺着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往外蒸腾。五脏六腑像是全融化了,化成满腔沸腾的血。一呼一吸,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腿很沉重,心肺针扎一样地疼。灵魂还灵动活泼着,肉身却不作美,一步一晃地越走越慢。腿沉重,脚更是成了石头,简直快要拖不动了。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喘息着抬起头,看远方地平线上已经透出了隐隐的光明。

这回可是真走不动了!

舌头粘在了上颚上,嘴里干得连口唾沫都吐不出。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路线图展开了,露生眯了眼睛,在仅有的一点星光下看它。人喘着,手哆嗦着,他的眼睛看不清,心里却是冷不丁地清明了一下。下意识地抽动鼻子嗅了嗅周遭的空气,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感觉目下一切都似曾相识,都是曾经有过的老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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