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42)

然后便挥毫泼墨的开了几大张方子,一色的名贵好药。沈静在一边坐着,腿软,身子不住的要往下溜。

开完方子,名医携了诊金飘然而去。留下沈静一个人发呆。

幸而沈静还没有慌乱到呆傻的程度。他随即又自己去了医院,一路挂号排队,折腾了大半天,又拍爱克斯光片,又抽血验尿的。晚上惶惶的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医院看结果,却又说不是痨病,只是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身体虚弱而已。

他是又茫然又恐慌,到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于是也不声张,只偷偷的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查过去,最后终于可以确定了:果然不是痨病,不过除了营养不良之外,好像五脏六腑都有点小毛病,总而言之,便是身体太弱,需要休养。

沈静把心放回肚子里后,回想那名医信口雌黄,几乎将自己吓死,不禁恨的要命,暗暗的派人想去找名医的麻烦,不想名医居然已经悄悄的溜出上海,逃去重庆了。他一口气没有地方发,只好按捺在心里,回集中营内好好的耍了顿威风方罢。

他这厢刚了结了一桩心事,不想秋城寺那边又来了电话,说是有话要对他交待,让他即刻赶去。沈静嘴里答应的痛快,心里却惴惴。因为自从上次在秋城寺那里挨了个嘴巴后,陆选仁去日本人那里发了几次脾气,闹的连在南京的森田慎吾都知道了,搞得秋城寺也颇失脸面。他怕那秋城寺对自己怀了仇恨,万一暗里下手,那可是防不胜防的。况且自己不过是个虾兵蟹将之流,陆选仁再怎么维护自己,也是有限度的。

思来想去的,他先给陆选仁打电话,陆选仁不在办公处;往家里打,接电话的是陆振华,口气不是一般的不客气,说了“不在”二字之后,便重重的挂了电话。

沈静没了法子,秋城寺那边又来了电话催促。他只好同林秘书交待了一番,然后忧心忡忡的上了汽车,去见秋城寺。

事实上,秋城寺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凶神恶煞。依旧是温和的,在他身前身后慢慢踱着步,用一口过于清晰的中文,先问候了他的身体:“你看起来脸色很差,难道是生病了?”

沈静还是有点怕他,战战兢兢回答:“多谢将军的关心。我前些日子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

秋城寺站在他背后,低声问道:“哦?因为劳累吗?听说集中营内事物繁杂,而且侨民的数量增加很快。”

秋城寺选的这个站位很巧妙,刚好让沈静觉着脖子冒凉气:“是,又新增了一百二十名英国人。”

“森田新近被升为大将,将要长久的留在南京。”说到这里他略微有点黯然,并不是舍不得森田慎吾,而是同辈迅速升职而自己原地不动,有些怅然嫉妒而已:“而代替他的宇治津领事又突发中风,所以现在集团生活所所长的职位只好由我暂且代理。正好我也很愿意做一些实际的事,来为新政府贡献一份力量。东亚共荣嘛,哈哈。”

沈静听了,心里又是一沉,心想看来自己是要挪地方了。在秋城寺的手下做事?——他还想留着命过好日子呢!

秋城寺此时却又开了口:“本来,按照军部先前的打算,集中营内的上下工作都应由日本人担任的。但由于开始时陆选仁先生极力举荐你去做事务主任,所以这个规矩也就在无形中被打破了。当然——”他把手拍到沈静的肩膀上:“你的表现也是很好的,这个是有目共睹。”

沈静觉得有点头晕,他想掏出手帕来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然后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动。见秋城寺停了话音,他硬撑着陪笑道:“将军过奖了。沈静不敢当。”

秋城寺依旧站在他背后,脸上因为严肃了表情,所以立刻显得有些狰狞:“不必谦逊,谦逊过度了,就是一种很可厌的虚伪!”

话音未落,他用力的又拍了下沈静的肩膀,没想到沈静竟然像一个无生命的人偶一样,随着他的力道便跪了下去,还不只是跪,连上半身都软软的伏了下去,亏得是急中生智用胳膊肘撑了地面,才没有摔到脸。大概他自己也晓得这么撅着跪在地上实在不好看,急急忙忙的想要站起来,然而刚一抬头,便觉着心乱如麻的欲呕,眼前也是一片漆黑。无奈何,他只得一手扶了头,一手摸索着按在地上,停了一会儿,刚觉着好了点,忽然秋城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沈静,你怎么了?”

这声音离自己未免太近了,沈静顿时浑身的毛孔都张了开,一齐流出冷汗来。然而那边的秋城寺竟又伸出双手扶在他的腋下,像举小孩子做耍似的,硬把他托了起来。沈静简直有点魂飞魄散的意思了,一面用西装衣袖擦了额上冰凉的虚汗,一面抓着秋城寺的手臂,试图不着痕迹的推开面前这尊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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