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164)

答复他的,是沈嘉礼的哀鸣。

他以为自己又要被带出去受刑了,所以在沈子靖的臂弯中奋力挣扎惨叫。当沈子靖的脚步迈到门外时,他惊惧已极的睁大眼睛,身体却是突然又软化了,两条手臂垂下去,随着沈子靖的步伐来回晃动。

“我不知道。”他流出眼泪,抽泣着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然后他哮喘似的连吸了几口气,扭头呕出了一口米饭。

沈嘉礼被沈子靖扔回了地上。

他瑟瑟发抖的呕吐不止,吐光了米饭,又吐出了几口血。呕吐过后,他开始咳嗽。

他的咳嗽是一场持久战,没完没了,一直咳到他气若游丝了,还能看到他的肩膀在抽搐似的一耸一耸,只有出气,没有声音。沈子靖嫌他脏,一脚把他踢回了房中。他却是很安心,也不知疼痛了,四肢并用的要爬回他的被褥。

沈嘉礼,断断续续的,咳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沈子靖心烦意乱的下楼去看他,就见他裹着棉被躲在角落处,面色青白,嘴角处有隐隐的血痕。

他用手钳住了沈嘉礼的下颏,迫使对方抬起头来面对了自己:“要不要喝点热水?”

沈嘉礼气喘吁吁的看着他,满眼血丝,忽然含糊的轻声唤了一句:“子靖。”

沈子靖见他认出了自己,心里倒是畅快了一点:“清醒过来了?”

沈嘉礼微微喘着,的确是认出了面前这人的身份,不过仅此而已。他忘记了自己同沈子靖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记得这人熟悉,是沈子靖。

“子靖……”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说道:“救救我,我不知道段慕仁去了哪里……”他哽咽着喘息起来:“我熬不住刑了,真的熬不住了……”

沈子靖听不得他的胡言乱语,有心要把他揪出去见见天日,去去邪气,然而沈嘉礼宁死也不肯离开他的“窝”。

这间空房是他的世界,被褥围成的“窝”是他的堡垒。他不敢出去,他坚定的相信只要自己出了这个门,那前途就必然通向刑讯室了。

他在沈子靖的拖拽下凄厉哭叫,单薄上衣被撕扯开,瘦骨嶙峋而又伤痕累累的胸膛就裸露在了房内冰冷的空气中。沈子靖看着这么个鬼哭狼嚎的仇人,满腔的怒火失去燃料,他真是不知怎办才好了。

把沈嘉礼搡回了“窝”里,他叉着腰站在这位三叔面前,无计可施的瞪了半天眼睛,最后灵机一动,却是生出了主意!

他下午出了趟门,把寄养在外面的沈子期抱回来了。

沈子期失去了妈妈的照顾与爸爸的供给,已经不复往昔的白胖富态。平心而论,他是沈司令官送来的孩子,奶妈子是不敢大意的,但是小崽子不会言不会语,在这艰难世道,奶妈子的嘴自然可以替他分担许多营养品,而只给他一点残余果腹。而在他大吵大闹不听话的时候,奶妈子也自然而然的会在他那小脑袋上凿两个爆栗,或者在他的小屁股上拍几巴掌。

沈子靖看着这位奇小无比的小弟弟,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孩子与沈嘉礼的相似点来,可瞧着又有些眼熟,圆头圆脑的,倒有点儿小梁的风格——不过,他在这上面,也没有多想。

沈子靖把沈子期送到了沈嘉礼面前,问他:“看看,这是谁?”

沈嘉礼盯着沈子期,一本正经的凝视了许久,最后轻轻的发出了声音:“子期。”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点光亮,细瘦的手臂也从“窝”里伸了出来,语气几乎就是如泣如诉:“子期!”

沈子期穿着一身不大干净的小棉袄,已经不认识他了,所以原地站着不动,只叼着一根手指头望着他眨巴眼睛。

沈嘉礼摇摇晃晃的爬到沈子期面前,又歪歪斜斜的坐起身。一把将孩子抱到怀里,他心里忽然明亮起来——他连小梁和杏儿都一起想起来了!

沈子期不认识他,但也天然的不怕他。向前俯身靠在沈嘉礼的怀里,他好奇的抬起一只小手,摸了摸沈嘉礼的耳朵和头发。

不过半天的功夫,沈子期就和沈嘉礼恢复了亲热关系。

沈子期在奶妈子那里没落到好,所以并不依恋旧巢,而且颇有一点“有奶就是娘”的意思。在沈子靖这里喝到一瓶甜牛奶后,他高兴起来,张牙舞爪的在那被褥上跳来跳去,又撅着屁股钻进棉被里,用头去拱沈嘉礼的胸口。

沈嘉礼也很愉快,只是那愉快仍然带着一层茫然色彩。他的思想好像浮萍一样,没头没尾,所以即便偶尔回忆起了往昔片段,也是不能确定。他仍旧不知道虚掩的门外是个怎样的世界,但是眼望着独自撒欢的沈子期,他这个下午居然没有犯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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