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24)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意犹未尽,可是又没有高谈阔论的本事,只好对着四面八方的记者又笑了笑。记者们见他高大英俊,风采很好,堪称国术界的活广告,便举起照相机,对着他又按了一通快门。

余至瑶与王连山的合影,登载了第二天的各家报纸上。何殿英本来没有读报的习惯,可是在得知余至瑶上了报之后,他立刻命人出来买回一份,然后盯着那张报上照片看了半天。

余至瑶那一张脸轮廓分明,十分上相,并且突兀的高出旁人大半个头;对比之下,旁边的“津门第一”则被衬托成了五短身材的矮胖子。何殿英喜欢余至瑶的模样款式,真心实意的认为对方仪表堂堂,男子汉能长成余至瑶这副模样,也就堪称完美了。

余至瑶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和他通过电话,大概是在为那八百块钱赌气。何殿英也不想惹恼余至瑶,可规矩是不能坏的,他是要靠着规矩吃饭的!

他不是死心眼的人,一切都好说,一切都能商量,只是别涉及到钱。谁敢断他的财路,他就刨谁的祖坟。

大年二十九那天,他没露面,让身边的小白代表自己前往余公馆,送了三千多块钱的礼。小白原来是学说相声的,脾气好嘴也甜,很适合做个使者。小白乖乖的去了,又乖乖的空手回了来。何殿英问他:“余家都有谁?”

小白答道:“有余家二爷,余家大爷,还有杜芳卿。”

何殿英又问:“二爷问没问我?”

小白摇头:“二爷什么也没问,只把礼物收下了。”

何殿英气极反笑,心中十分失望:“那你——你就没提起我来?”

“我提您啦,我说我们老板让我向二爷拜个早年。”

“那他怎么说?”

“二爷说‘哦’,然后就没下文了。”

何殿英挥了挥手,撵走小白。背着手满地乱走了一通,他心乱如麻,颇想把余至瑶扯过来痛捶一顿——捶他,打他,咬他,推搡的他东倒西歪,把他那张好面孔揉搓成鬼脸形状。大洋马似的东西,对他无需温柔。

抓心挠肝的熬到大年初三,何殿英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喝酒。冬季的夕阳是一只红红的小蛋黄,在惨白的天幕间似坠非坠。他轻声的叹息,想象出了外界的寒冷。忽然放下酒瓶站起来,他走到电话机前停住脚步,怔怔的又发起了呆。

事后,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向余公馆打去电话,因为一夜之后的翌日下午,他便在吉泽领事的家中,与余至瑶相遇了。

吉泽领事三十多岁,是一名笑眯眯的中国通,没有架子,仿佛和任何人都能谈得来。何殿英在日租界是个新兴的人物,自然也就入了吉泽领事的眼。吉泽领事大年初四大请客,可是早在年前就把帖子送到何公馆去了。

和其它租界不同,日租界这个地方,颇有一点藏污纳垢的意思,花会烟馆妓院赌场一概齐全,堪称是流氓们的乐土。吉泽领事肯向何殿英暗送秋波,何殿英就敢脱鞋上炕的和他相好。

何殿英做人的宗旨,就是不分敌我、唯利是图。从一个卖糖为生的小孤儿混到如今,他觉得自己是看透了这个世界。

他连这个世界都看透了,可是却看不透余至瑶。

吉泽领事的宅子十分宽敞,大厅收拾出来,说是一会儿还要举行舞会。余至瑶是在宴席散后才抵达的,带着一身寒气。何殿英见他来了,兴奋之余嗤之以鼻,不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他的位置,不料余至瑶竟然没看见他,到场之后便开始四处的招呼寒暄,居然并非孤家寡人。

何殿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只看到吉泽领事挤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双方又鞠躬又握手。吉泽领事是典型的日本人模样,小手小脚小个子,仰着头对余至瑶说话。余至瑶微微躬着点腰,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听着听着忽然笑了,笑的时候垂下眼帘,表情是相当的和蔼。

何殿英站在暗处,脸色阴晴不定,等着余至瑶发现自己。

何殿英等啊等,一直等到吉泽领事把余至瑶引进了跳舞大厅。余至瑶为了表示对吉泽领事的敬意,总得低头望着对方的眼睛,所以就一直没有机会看到何殿英。

何殿英等了个空,觉得很不是味。臊眉耷眼的迈开步子,他讪讪的跟了上去。

大厅内关了吊灯,只用红绿彩灯照明。屏风后面的乐队奏起曲来,何殿英贴着墙边走在暗处,这回终于逮住了余至瑶——余至瑶独自坐在角落处的小沙发上,灯光闪闪烁烁的照耀下来,看不清脸,只见他西装笔挺,衬衫领子白的发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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