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6)

对着信封愣了一瞬,余至瑶随即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干脆利落的撕开封口,取出里面一张旧式八行笺。

旁边的哑巴伸着脖子瞄了一眼,没看清楚,于是转而去观察余至瑶的神情。何殿英则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欣赏余公馆的庭院风光。如此看到足够了,他低头面对了余至瑶,开口问道:“怎么样?你家老爷子给没给你留口饭吃?”

余至瑶捏着信笺,面容似乎有些扭曲。“哈”的笑了一声,他哆嗦着双手,把信笺揉成了一团。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反应,忍不住伸手一敲他的脑袋:“什么意思?”

余至瑶低下头去,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紧紧攥着那一团纸,手指关节泛了白,力量大的快要让他痉挛。断断续续的笑声越来越低,末了转化成哭腔,他把手中遗嘱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蜷缩起来。

何殿英急了,想要去捏他的下巴,把字纸抠出来。可余至瑶深深低头,只对他摆了摆手。

余朝政的真遗嘱,和余至瑶的假遗嘱,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在那张八行笺上,余朝政言简意赅的交代了后事。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不必管了;长子是个做学问的,也不让人牵挂;唯有老二——他对不起老二。

他活着的时候怕余至瑶,所以只能在死后善待这个儿子。产业全部留给老二,老二年纪还轻,后半辈子能有荣华富贵,也就弥补了前二十年所受的虐待苦楚。

第4章 归于尘土

余至瑶又笑又哭,可是笑过哭过之后,也就算了。

他找了个信封,把假遗嘱装进去封起来,又上楼去了书房,找到余朝政的印章,在封口上盖了印记。

这时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余至瑶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扭头望向写字台后的大沙发椅。那是余朝政常坐的位子,当然,自从余朝政病倒之后,沙发椅便空置下来了。

何殿英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凝视余至瑶:“接下来怎么办?我找陈律师去?”

余至瑶没理会,径自迈步绕过了写字台。小心翼翼的弯腰在沙发椅上坐下去,他抬头面对着何殿英,忽然笑了一下:“这里坐着很舒服。”

何殿英也笑了,把信封拿起来揣进怀里:“你家老爷子的东西都是好的,一把椅子也能让你舒服!就是陈律师吧,那人百分之百听我的话,绝对不会出纰漏,和你家老爷子也有交情。”

余至瑶把两边手肘架在台面上,心不在焉的对着桌面答道:“好。”

何殿英见了他这个魂飞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单手撑住写字台,轻轻巧巧的抬腿跳了上去。走兽似的四脚着地爬到对方面前,他抬手一拍余至瑶的面颊:“二爷,清醒清醒,别这么梦游似的。你知不知道,你熬出头了?”

余至瑶把手抚上何殿英的后脖颈,然后和他额头相抵,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小薄荷,人生如梦。”

何殿英笑着骂了一句:“他妈的我有名有姓,你就不能换个叫法?小薄荷小薄荷,喊声何老板不行吗?”

余至瑶抬头直视了他的眼睛,神情是一种认真的试探:“殿英?”

然后不等何殿英回答,他自己先皱着眉毛摇头了:“不好,真肉麻。”

何殿英一翻身坐在写字台上,两条腿伸出很长,一点规矩也不讲。低头思索了一瞬,他转脸对着余至瑶一笑:“是挺肉麻。”

黎明之前,总是特别的黑暗。书房内灯光昏黄,窗外则是一片墨染,余至瑶垂下眼帘,看到了绛红台面上的一只白手。

何殿英总是这样没血色,一只手也能让人感到心惊突兀。余至瑶盯着他的手,良久过后,忽然站起来说道:“小薄荷,下去!”

何殿英莫名其妙的溜下了写字台:“怎么?不让我坐?”

余至瑶没有回答。他当然不是舍不得一张半旧的写字台。绛红桌面像一泊不新鲜的血,他是不想看到苍白的何殿英坐在上面。

何殿英拍拍屁股,上下又看了余至瑶两眼:“收一收你这怪脾气吧!除了我,谁还能这么惯着你?少爷的性子奴才的命,我看你家老爷子对你打的还少!”

余至瑶猛然抬头,一张脸登时就沉下来了:“你说什么?”

何殿英迈步走向门口:“我说我找陈律师去,有问题吗?”

天明时分,余公馆传出了余朝政的死讯。

猝死,死因如果不是脑充血,就必定是心肌梗死。公馆内的仆人得了自由,很识相的各忙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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