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年(10)

“嗯,爸。您记得多喝点水。”王钺息安抚了父亲,终于往外走了两步。他太知道王致的脾气,尽管从小到大,王致连他一指甲盖都没弹过,可是,父亲的一言一行都是教训,王钺息是非常尊敬和崇拜王致的。小学的时候,大家也会聊天说起挨家长揍的事,王钺息从没挨过打,大家都觉得是因为他很少犯错的缘故,羡慕他父母开明。他却一直觉得,凭王致的气场,其实根本就不用动手,一个眼神,都能镇自己两个月。打心底的敬畏着,希望能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父子俩相依为命的过,优秀就成了一种习惯。

“手伤了就不要做了。”王致也知道儿子怕自己,特地等他离开自己六七步了才发话。

“没什么。康姐姐也对我挺好的。”王钺息开了冰箱,挑了草莓,蜜瓜和香蕉。都是康君喜欢吃的。

王致没说什么,他是心里有数的男人,绝不会委屈了儿子,所以也不用故作姿态。看着王钺息重新忙起来,依然慵靠着门柱喝茶。

王钺息快手快脚地拌好了蔬菜沙拉,又去给父亲煮咖啡,王致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中意茶多过咖啡,可惟独钟爱那不勒斯。那一段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岁月,妻子每天用咖啡香唤他起床,如今,换儿子来包容他精致的任性。

王致静静看着王钺息忙碌,可能真的是养尊处优惯了,便任由儿子伺候,岁月静好中,他能从儿子的轮廓里看出妻子的风姿来,不由得越看越满意,倒是王钺息,早就懂得了父亲的眼睛里蕴藏着什么,也不忍叫他伤心太过。

王致看儿子选豆、烹煮、翻转、加柠檬一气呵成,小心翼翼盛在杯里竟还轻轻抿了一口,端过来的时候,釉质光洁的骨瓷杯口挂上了残色,仿若美人垂泪,王钺息难得淘气一次,“还挺香的。”

知道儿子的好意,王致也笑了,“没大没小的。”

“康姐姐喜欢曼特宁,我待会滤一下。您今天要将就盛在保温杯里带走。”王钺息知道他爹的毛病,只是出门在外,很多事没办法讲究。“水果也消得差不多了,本来就是放冷藏——”

“王钺息——”一向大男子主义的王致突然觉得儿子委屈了,王钺息没有小名,他从小到大都是连名带姓的叫。

王钺息回头,轻轻握了握被顾勤打肿的手,“爸,单凭她没名没分照顾了您七年,就该做儿子的感激了。”

王致只是看了他一眼,王钺息手上的伤一跳,王致终究不想提这些,“张阿姨把饭做好了,有你爱吃的醋溜白菜,弄完了就吃饭吧。”

“嗯。飞机餐没法吃的,您也多吃点。”

七点四十五,送了父亲出门,王钺息开始掐表写作文。看到题目,心里蓦地一痛——我是这样长大的。

第二天一早,顾勤依旧是第一个来开办公室的门,擦了桌子去淘洗抹布,从水房回办公室的路上正好路过九五班的教室,王钺息已经组织在读物理概念了,今早的第一节是物理课。

顾勤在心里笑笑,这小孩儿还挺精呢嘛,昨天的话还以为他没听进去呢。

顾勤没进教室,班干部得力,就不用班主任盯那么紧。径直回了教室,却看到桌面上已经端端正正地放了一份作文。顾勤眼睛眯了下,昨天自己是说明早让他送过来的,只是他不相信王钺息不懂他的意思,故意钻空子吧,文到,人不到。

顾勤拿起来看,字迹工整,卷面整洁,作为限时作文,无可挑剔。

我是这样长大的

从小,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题记

顾勤笑了,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啊。再往下看时,却是典型的考场作文开头,修饰繁复,辞藻漂亮,每一个字都向阅卷老师叫嚣着我文字功底深厚,读过很多书。他说童年是希腊人造的礼物,说六一儿童节是特洛伊的木马,说恣意地放纵回忆是阿喀琉斯之踵,每一个比喻都好像有道理,每一个比喻又都很牵强。

第二段,王钺息写的是他的幼儿园时期,作文里写到了他的妈妈,顾勤看得出,这一段渐渐写得投入了,他写得最动人的是一个场景,在幼儿园的亲子开放日,他坐着滑梯滑下来,妈妈怕他跌倒想接着他,爸爸却怕他因为惯性滑下来控制不了力道踢到妈妈。王钺息写,“我已经不记得我那天到底有没有跌倒了,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许多年后路过那里,幼儿园的滑梯还在。父亲那么霸道的人,如果我真的摔了,恐怕会迁怒到拆了幼儿园吧。”他在最后一句写,“所以,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跌倒了要勇敢地爬起来,我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不管多难,都只能直立,不管多漂亮的起来,都不是用爬!”顾勤看着,莫名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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