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年(129)

王致看了他一眼,抬脚朝俱乐部的楼走了。

王致大步流星地走,他不紧不慢地跟。

徐孝标得意了。

被二哥点了名儿的人,通常再出来的时候,眼睛鼻子怕就不在原地了。

他曾见过一次,就是在这个俱乐部里,王致叫了人到墙后去,五分钟后出来,只看见二哥用扯了半片的衬衫擦手,那个衣冠不整有眼无珠的,连五官都错了位了。

二哥撇掉带血的破布,声音懒洋洋的,“我动手打人,你们谁看见了?”

徐孝标记得,他当时也是喊没有喊的起劲的那个。如今,见王致肯出头,已经认定了顾勤讨不了好去,恨不得现拔了两根葱插进鼻子里。

如今,王致在前面走,顾勤就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差不多隔着十来步的距离。

有些看不惯徐孝标作威作福的,已经有点为顾秦担心了。

进了楼,王致继续走,走廊里,就有步子的回声传出来。无端地让人心慌。

王致平时喜欢在一楼休息的,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住的地儿,没人敢轻易过来,所以房门从来都不锁。

王致推开门,进去。

顾秦走到门口,停了脚,认认真真喊了一声,“报告”。

王致笑了,“这么有规矩,怎么刚才敢和师兄顶牛呢?你不是第一天来这儿吧,先来后到,长幼尊卑,我立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他起初还是笑着的,可话说到后来,语声却严厉起来。

顾秦越发紧张。

王致靠在床沿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气,顾勤的心却不住往下沉。他从来没见过王致黑脸,二哥最常用的表情,是嘴角挂着一个讥诮的笑,对一切事情都漫不经心。

顾勤知道,他既然带自己来了这里,有些事,就不能糊弄了,于是,尽管知道是逆鳞,却依旧说了实话,声音却不由得低了,“他算什么师兄。”

然后王致就笑出声来了。笑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非常认真地看着顾勤,只说了六个字,“他不算,我算吗?”

顾勤呆住了。他是真的没想到,王致会和他说这句话。来这个俱乐部两年了,王致自有自己的圈子,像他这样的小孩连凑过来跟他打个招呼都难。睥睨整个球场的提个排行都要立正的二哥对他而言就是个散仙,而且还是站在云端那种。顾勤信奉马克思主义,从不拜神。

王致一瞪眼睛,“站那么远干什么,进来。”

顾勤连脑子都没来得及转一下就进来了。

王致看他,“打了几年了?”

顾勤道,“四年了。”

王致抬眼,“四年就打成这样,你练的什么球啊!”

顾勤不服气了,您老人家见过我练球嘛。每次经过我们的球场,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

王致走到桌边去,随手扯过一张纸,几笔就画出球网来,“第一局三分二十秒这个,球路判得不合适,扑反了。四分十七秒这个,左脚的动作要再快一分。第二局五分三十一秒这个,风向没有考虑到。最蠢的就是十一分钟这个,明明就是个出界球,你还非要去救!早晨吃药的时候药洒了把胶囊吃了吧。”

顾勤是真的被惊呆了。他和林方标的这一场,可以说是尚存余力,几次目光扫过王致,二哥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还在心里编排过不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为什么呢。更何况,二哥纡尊降贵亲自画图给他看,他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二哥的腕子上是没有带表的。

顾勤双手捧起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来,仔仔细细盯着。王致轻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破纸一张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亲自教你,有得学。”

顾勤突然转过了脸,王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几乎被吓了一跳。

很多年后,顾勤收服小息,漫漫征途,不见前路,他就总是想,怎么挑个可意的徒弟就那么难呢,师兄当时收自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他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真的?”

王致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道,“徐孝标那个彪子,有一句话没说错,球场如战场,寸土必争。”

顾勤没吭声,但难免有些不服气。赢了就够了,谁也不会在七分力就拿下的时候绝招尽出的。

顾勤也不算错,可惜王致并不是会循循善诱讲道理的人,他带师弟的逻辑非常简单,就是我的话你必得当个话,心里眼里都一样,我说了你听着就是,再没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于是,随口就是一句,“出去网子那定点蹲号去。打得都什么玩意儿,不治治你,不定以后怎么丢人呢。”蹲号是球场里师兄罚师弟的老规矩了,双手平举,手臂上放着球拍,搁球网那半蹲着,蹲到师兄满意为止。裆球童纯粹是寒碜人,但蹲号只是体罚,撑不住也得撑着,这就是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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