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生(59)

焦誓看完之后,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别人的离婚协议怎么写的,陈倩的这一份倒是好笑得很。他把这份协议折叠好,按陈倩微信发来的要求准备好其余证件资料,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自从上次之后,焦春水现在已经不经常提起妈妈了。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妈妈忽然消失的那一天,但焦誓打算用最大的努力让她不要时时回想。

周四那天晚上,焦誓睡了一个好觉。他觉得有人在梦中抱着他,温暖而又令人安心。他往那个人怀里缩去,轻轻叫着:“何春生。”醒来之后,他觉得好笑,又有些惆怅。

时至如今,即使何春生身边没有别人,他也早就丧失了资格。

焦春水去了幼儿园之后,陈倩就开车过来接焦誓。焦誓和陈倩的户口已经迁回岩城,他们就去当地的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由于材料准备齐全,手续办理得很快。

离开民政局之后,陈倩自己开车走了。焦誓早上请假,下午有课,他打车回学校去上课。

地理课是文科主要科目,他是文科2班的班主任——往年高三周六补课,周五晚上有晚自习。但去年八中有个高三学生在补课回家过程中出了意外,在那之后,市教育局明文规定周六不许在校内补课,今年的高三学生特别轻松,不仅不需要周末补课,走读生连晚自习都不许上。

也正是如此,周五下午五点左右学校里就各自走人。寄宿学生也被接走了。焦誓在教研室里看了好几次手机,惹得同事小曹嘲笑他:“焦老师该不是等情人的电话吧?”

何春生在五点半打电话过来了,焦誓已经接了焦春水,正穿越操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接起电话,就听见何春生问:“准备好了吗?”

今天早上,焦誓已经把东西全收拾好了,也告诉了杨柳,他们周末要出门。现在他回去拎个包就能走了。

“可以了。随时可以出发。”焦誓回答道。

“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这么快吗?”

“嗯。我在城里。”

杨柳最近在周末天气好时会出门散心了。她和附近的小老太太,尤其是一些糖尿病的病友关系还不错,焦誓见她打起精神,心中宽慰很多。他回家之后,简短地向杨柳说了今天已经去办理离婚手续的事,杨柳听了之后,说:“也好,也好。”而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开口了。

焦誓不想杨柳伤心,拉着杨柳的手说:“妈,春水没了妈妈,正要奶奶多爱她。”

杨柳说:“好,好。”

焦誓背着旅行包,拉着蹦蹦跳跳的焦春水,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何春生那辆小面包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焦春水大声叫着:“何叔叔!何叔叔!”

何春生走下车,打开后座的门,让他们坐了上去。焦春水见到何春生后,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害羞起来,把脸埋进爸爸的怀里,不肯出来。

焦誓坐在后座上,往观后镜看了一眼,何春生正在镜子那头凝视着他。

焦誓心里一颤,把眼神移开了。

何春生的眼神,和十九年前那个雨夜里的少年一模一样。焦誓焦灼的心却好像被浸入了冰水一般,冰火两极,使他茫然无措。

那个眼神是不是在诉说一个焦誓从来不愿意深想的可能性?

焦誓想打起精神,却始终魂不守舍,他看着窗外倒退的青山绿水,怀抱着安静的焦春水,身体像是丧失了气力。

汽车开进了焦誓有些熟悉的那个村子。村子和以前的样子差不多,但在山坡上似乎多出了一些建筑。样子看起来和山谷的这些房子差不多,可新了不少。

“山上那些房子是新建的吗?”焦誓问何春生。

“是,那是工作室。我也住在上面。下面这些房子还是没什么人住。”

何春生直接把车子开上山坡——山坡上的工作室看似和村子距离得近,但实际上开车要绕山弯绕一个大圈,和村子之间离得还比较远。何春生说那片地本来是他们家祖上分到的,一直没有建起屋子,直到他的合伙人赞助了他建造了这个工作室。

“合伙人……”焦誓想起陈辰说的他的合伙人,似乎是个女的。

“她们还没回去,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山坡上的房屋就在眼前了,何春生把车停在晒谷坪上,焦誓抱着焦春水下了车,何春生就去把他们的行李提下车——通常是主动去帮女性提行李的焦誓略感不适,在焦春水下地,开始在晒谷坪上奔跑起来后,他想去拿回自己的行李,伸手向何春生,却被他另一只手半途截住了。

冷不防被何春生牵住了手的焦誓此时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被他牵着的手心滚烫得好像快要融化了,直到他看见屋子里的人影——想起十九年前那一次的逃离,现在的焦誓不敢主动松开何春生的手,只是低声叫了一声:“何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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