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12)

虽然胸腔被呼吸机控制着,还在起伏,但是那人身上却是凉了的。活人的胸口,不会这么凉。仔细看的话,眼珠子是凝固在那儿的,并且毫无光泽,就像被粗糙的东西摩擦过的磨砂玻璃。贴到一定近的地方,就会闻见不属于活人身上的开始渐渐加重的腐烂的味道。

一般人,管那个味道叫做尸臭。

“错了,错了。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地方不对。”主治纠正着宋元,“右手放在左手腕部,胳膊放直。不是用手的力量压,要用全身的重量压下去。商周,你再示范给他看看。”

自从他们下来之后,那位主治就不愿意接近那具尸体了。商周拉过宋元的手,一起放在尸体的胸骨中下三分之一。

“这样。”示意的时候,商周的脸几乎贴在了宋元脸上。离开的时候,马尾轻轻扫过宋元的脸,有点疼。

一人压两分钟,轮流上。那位主治确实没有再上前按压,事实上只是宋元和商周在交替按压罢了。持续了四十分钟左右,那位主治对家属说:“抢救已经超过四十分钟了。原则上超过三十分钟就没用了。”

那位丈夫不知所措地望着主治。那位主治重复了一遍:“抢救四十分钟了,抢救无效。可以宣布病人死亡了。”

丈夫望着心电监护上被按出来的不规则的波形,半天了,终于说:“算了。”

主治示意宋元可以停手了。宋元停了手。心电监护上那条不规则的波消失了,一条直线。

宣布无效之后,就是通知太平间来取尸体。那之后也没宋元和商周什么事儿了,他们在走出ICU的时候听到了电梯间里一位妇人的哭号。想必是那个病人的母亲。

宋元在十六楼的护士站用了很多很多的消毒清洗剂,并不能把指尖那种冰凉而且发硬的触感洗掉。鼻尖附近一直徘徊着一种味道,就是刚才的尸臭。

另外一双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宋元转头看,是商周。

他挂着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表情。宋元知道自己恐怕和他看上去也是一样的。

他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去玩他的摇滚的。也许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和妞儿玩。

正如自己也是如此。

宋元回到十七楼的休息室,在那儿又洗了几次手。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果然和想象中一样。

不知道多少医学生带着这样的表情,直到面对一个刚从活变死的人时,心里渐渐和表情一样的无动于衷了呢?

宋元习惯性地去掏上衣口袋里的香烟,还没掏出来的时候,听见休息室外传来呵斥和尖叫声。他松开夹住香烟的手,出门看时,就看见一个人举着输液的架子追着另一个人跑。

:

尖叫的是护士站的护士。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护士看见他,大叫道:“小宋!快点去帮左医生!他要被家属打死了!”

“你先打电话报警。”宋元往他们追打的方向跑过去。听到身后的护士又在叫:“商周!你来啦!快去帮左医生!”

宋元在那位逞凶的家属即将用输液架子砸无路可逃的左医生脑袋时,抓住了那根架子。

“你干嘛!让我打死他!他害死我儿子!”家属喘着粗气。抬脚踢宋元。宋元给了他一记左勾拳,把他打蒙了,坐在地上。

那位被追打的左医生趁这个时候逃走了。

商周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宋元抱着输液架子,蹲在放声大哭的家属面前,有些无奈地皱着眉头。等到抬头看他时,又是平常的样子了。

那位家属被保安带走之后,听护士的描述,才知道左医生除了临床工作之外,还承担这个科室的临床研究。这一次是不得不回来查看入组病人的资料,原以为深夜来的话,家属可能已经走了,哪料到那位家属那么执著。

由于怕病人家属再来闹事,值班的护士央求他们俩一起留下,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危险性要小一点。毕竟其他楼层的值班医生要第一时间赶来这里不太现实,而今天晚上这个楼层的夜班医生又是个女的。

听见很响很响的雨声,是在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宋元走到窗边,拉开窗,冰冷的空气伴着雨丝涌了进来。

雨终于下大了。早先还在想着武汉冬天连绵的冻雨不是该到时候了吗,雨就下来了。只是今早出门时并没有带伞,如今就算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何况还有护士的拜托。

他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雨,扑面的雨丝冷得有些接近冰了,凝结在雨中的远处的霓虹有些惨淡。宋元关上窗户,打算去休息室睡觉。

连抽烟的兴致都没有地打算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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