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它总在变(49)

那么此刻呢?

也许是夜色太浓,也许是雾气弥漫,他忽然认不清她的面目了。原来也会安安静静走在一旁沉默相伴,原来也会不再鲁莽细心平和,原来……

原来是这样奇妙的存在。

他一早想好了,如果她发挥话唠属性,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他就以一句凶神恶煞的“闭嘴”结束今晚的“约会”。可她这样安静地走在一旁,地上人影成双,他却反而有了倾诉的渴望。

可是那么多年孑然一身的日子,他早已养成了不与人诉说的习惯,要不然也不会有电脑里那个叫做hole的文件夹了。

再开口,真是晦涩艰难。

他沉默了又沉默,一度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这样走着走着,他忽然听见身侧的人低声说:“如果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他一愣,侧头望去。

周笙笙却望着前方,像是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他嘀咕:“还真是周大仙不成……”

她低低地笑起来:“又不去停车场,又不去公交站,一圈一圈带着我在这儿转悠,那不是有话想说是什么?”

陆嘉川看她片刻,望向远处,终于开口:“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对人那么凶,性格那么难相处吗?尤其是对不爱惜自己眼睛的病人。”

周笙笙“嗯”了一声。

月光下,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却又那样清晰传达至耳底:“因为我父亲就是个盲人,看不见这个世界,也看不见凶手刺进他身体里的刀。”

*-*

不是每一个人都先天带刺的,每一只刺猬大抵都是因为受过伤害,所以才学会了竖起浑身尖利的刺去保护自己。

陆嘉川的父亲是个盲人,据说是年轻时候出了车祸,以至双目失明,从此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也曾自怨自艾,也曾痛不欲生,可痛苦之后总要迎来新生。后来他成了特殊学校里的一名教师,给一群残疾孩童讲授语文。

陆嘉川的母亲,孙耀珈,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科研人员,自然而然被家庭寄予厚望。哪知道她在大四那年去了特殊学校实习,遇见了陆嘉川的父亲,并且一头扎进了这段不被父母认可的爱情里。

很多人问她爱上那个瞎子什么。

她想了想,总是微微笑着说:“大概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可站在讲台上却像是眼里有光的样子,还把那种光一路引进了学生的眼里。”

当你身处全然的黑暗里,心里却有不灭的光,这不是最耀眼的品质是什么?

孙耀珈母亲倒还好,除了劝导,没有过激行为。倒是孙耀珈的父亲全程阻拦两人在一起,甚至不惜立下什么“你要是嫁给他,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这种可笑的言论。

可所有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孤勇的,哪怕全世界都不认可都不看好,也觉得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那么自己就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后来他们结婚了,还有了陆嘉川。父母与子女的裂痕总是能以割舍不掉的亲情弥补回来,所以孙耀珈和丈夫都被重新接纳,只除了父亲,哪怕准许女儿女婿回家,却一如既往冷眼对待他们。

可那也不要紧,对于孙耀珈来说,只要丈夫孩子健健康康,父亲母亲也愿意接纳他们,她就心满意足。

至于父亲的态度,他素来严厉刻板,孙耀珈告诉丈夫,也告诉自己,一家人圆圆满满在一起就好。

然而陆嘉川十岁那年,全家人又一次回老宅过年,陆父却发生了意外。

起因仍是在饭桌上,几个姨妈嫁得都不错,姨夫们再不济也是小康之家,唯有孙耀珈的丈夫是个盲人。陆嘉川的外公看他就连吃饭也要女儿伺候,桌前一片狼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天知道这个最有灵气的四女儿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瞎子!他最疼爱也最看重的就是她,一心盼着她能用功念书,继承自己的衣钵,她倒好,因为爱上一个瞎子,竟然放弃了继续念书的机会,非要一起去什么特殊学校教书!

过去那些年里,他曾手把手教会女儿如何使用天文望远镜,如何计算伽利略的定理。他年事已高,这辈子成就有限,可女儿那么有悟性,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国内的天文学原本就远远落后于国际水平,老头子是从爱国那一代走出来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国,满心满眼都是他最爱的科学事业。

可是这一切可能性,都被一个瞎子毁了。

这是老头子心里永远的痛。

眼下,看着那个瞎子做事不利索,身体不健全,还牵连了女儿又当妻子又当保姆,他又一次刻薄地开口说:“连饭都吃不利落,为什么不干脆请个保姆在家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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