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39)

国家和家庭,有时候总要牺牲一个,军人自古就是忠孝难两全的职业。

军嫂们独自抚养孩子,背后的辛苦并非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有时候喝酒听弟兄们聊天,说上一次见着孩子坐都没法坐稳,这一次见已经能跑了。酒越喝越苦,全是心酸。

他了解林媚,虽然较真,虽然傻,可她不至于会傻到这样的程度,况且那时候他说了远比“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更加过分的话,她更没有理由这样去做。

苦涩和后悔一层一层地泛上来,比过去九死一生的滋味更加难受。

她说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从头到尾未曾悔改。

车到了营房,中队集中开了一个会,解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晚饭没吃,他没胃口,借了沈锐的车直接往回开。

路上给林媚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不知道人走没走了,但他觉得她多半已经走了。

她没理由等他。

车停在楼下,人上了楼,坐在门前的瓷砖上,他点了支烟,抽几口,对焦躁的心情于事无补,抬手揿灭了,找备用钥匙开门。

脚踢到什么,低头一看,一双高跟鞋,林媚的。

陆青崖反应了一下,才省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赶紧蹬了鞋走进去,卧室门半开着,床上一道微微隆起的黑影。

林媚已经睡了。

他悄没声息地走进去,在窗边地板上坐下。

窗帘拉得严实,但他买的这窗帘遮光效果不好,还有昏暗的光漏进来,可能天一亮,她就得被这光给弄醒。

实在累,坐下仿佛整个人往水底沉。

他一直坐着没动,所有情绪山呼海啸,让那颗原该刺入他的心脏,却被林媚一人之力承接下的子弹,这一次朝着自己扑面袭来。

不知道怎么弥补她,恨不得拿这条命。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在黑暗之中,人凝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道自己在守着什么。

是人,还是不归的年岁。

林媚做了个噩梦,一下惊醒,眼缓缓地睁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真的是梦。

口渴,她坐起来想找点儿水喝,陡然发现床前地板上一道黑影。

尖叫在嘴边绕个弯,被她吞回去,反应过来,这是陆青崖。

“任务结束了?”

“嗯。”

林媚顿了一下,脚摸索着去找拖鞋,迈出一步,却一下打着陆青崖的手臂,她忙说对不起。

手被握住。

顿了一下,紧接着往下一拽。

陆青崖一条腿弓着,一条腿搁在地板上,两条胳膊箍住她的腰,让她跪坐在自己两腿之间。

烟味,汗味,还有尘土的气息。

已经长出胡渣的下巴蹭着她的肩膀,在寂静里出声,喊她的名字,嗓子陈了太久的茶一样枯涩钝重。

林媚不知道如何反应,似乎又想哭。

原来委屈这回事,被人发现,被人重视,才称得上是理直气壮的委屈。

黑暗之中,她感觉到他转了一下头,呼吸一霎接近。

找到她的嘴唇,吻下去。

第17章 青纱帐里(07)

嘴唇干燥, 用力辗转摩擦,蹭得她有些发疼。

林媚没回应, 手指紧攥着, 鼻酸眼热。她伸手,抵着他肩膀轻轻地一推, 退开寸许, 抽一下鼻子,想把那种溺在水里一样难受的委屈压下去。

她低声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他身上一股久经风霜的气息, 那种疲累的低气压旁人都能感觉得到。

“……不知道,休息过。”执行任务途中打过盹儿, 每天能小睡几小时。

“你先睡一觉……”

她要起身, 却又被他一把抱紧, 膝盖跪在了他搁在地板上的那条腿上。

“……睡不着,我们聊聊。”

林媚叹声气,“……那你先去洗个澡, 我帮你烧点水喝。”

在外执行任务,肯定没有那么便捷的卫生条件, 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汗味,并不讨厌,只是觉得心酸, 心里软成一片。

陆青崖总算被她劝起来。

灯一盏一盏打开,灯火通明的时候,人也仿佛开始回暖。

林媚拆了前两天买回来的一整盒牛奶,倒入奶锅里, 用文火慢慢地煮。流理台上热水壶正在烧水,很快就沸腾。

热好的牛奶倒入玻璃杯,搁在客厅的茶几上。

片刻,陆青崖从浴室出来。

背后的纱布拆了,连日奔波到底影响了伤口的复合,有点渗液。

大伤小伤常有,家里备了一套药品。陆青崖去电视机旁的柜子里找出了碘伏和纱布,到沙发上坐下。

林媚伸手,“我来吧。”

镊子夹着棉球,沾了碘伏,按上去。他背上还有疤痕,深的浅的,好像挂着一背的军功章。

“我抽支烟。”

打火石“嚓”的一声,一蓬青雾慢慢腾起,陆青崖沉沉吸一口,忽问:“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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