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途(105)

许久,阮恬轻声一笑,“还是算啦,不说了,也不是凡事都一定要圆满的。”

方竞航低声说:“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帮你完成。”

然而阮恬却摇摇头,仿佛已然打定了主意。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阮恬体力不支,就又睡了过去。

方竞航将她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轻轻地攥在手中。

她手指原本细细长长,握住的时候,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捏碎。

她现在全身浮肿,手背静脉上,一排细细的针孔。

一种难言的绞痛,攫住了方竞航的心脏。

他不敢用爱坦诚,更不敢以吻起誓。

他只希望,这个小姑娘,没有负担地离开。

他早就听见了这段相逢倒计时的声音,只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方竞航轻轻抬起她的手,凑近,认真虔诚,将一个吻印在她的手背上……

来生。

如果有来生。

不让她做看尽了悲苦的快乐王子,他也不做蠢兮兮的燕子。

两个人,当两棵树吧,长在深山也好,栽在路边也好,开几季花,结几季果……

最后,叶子落在脚边,他们在冰雪覆盖的冬天,互相伸展的枝桠取暖,等下一年春来……

·

方竞航把之前攒的假一并请了,等阮恬那边的后事处理完了之后,才回医院上班。

丁卓去心外科找他时,他正在值班室里整理东西。

丁卓也经历过死别,但并不敢用浅薄的语言轻易安慰。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事儿只能一个人去经历。哀乐悲喜,能与人分享的少,独自咀嚼的多。

他当朋友的,顶多就能陪他大醉一场。

方竞航把手边一个纸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王尔德的童话,几本乐谱,几张涂得乱七八糟的稿纸,一盒扑克……全都是阮恬住院时,给他的东西……

前几天,他去参加阮恬的葬礼

阮恬父母感谢他最后一阵对阮恬的照顾,他把那天在病房外听见的丁卓跟阮恬说的那番话,告诉给了阮恬父母,让他们节哀。

丁卓问:“那个赴美交流,你打不打算去?”

方竞航看着稿纸上的那些涂鸦,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都行。”

“要不出去看看。”

“你准备去?”

丁卓沉默片刻,“有这个打算。”

“你去了,孟遥怎么办?异国?”

丁卓撇下眼,“跟她分手了。”

方竞航看他一眼,“你俩干啥,闹着玩呢?”

丁卓没吭声,过了半晌,只说,“你考虑一下吧,要是想去,回头我们一起计划。”

过了两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方竞航过来找他,说已经向科室提交了申请材料。

两人面对而坐,沉默地吃着东西。

生离,死别。各自都有心事。

丁卓在旦城呆了十几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

他早已习惯了这儿的生活,这儿的节奏,这儿的天气,这儿没什么特色的食物……他以为要是不出多大的变数,自己一辈子,也就呆在这儿了。

现在的境况,就是一个死结,绕来绕去,都是在原地打转。

不如跳出去,换个角度再看一看。

对面方竞航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搞了半天,怎么最后还是我俩孤家寡人绑在一起?”

他笑了一下,“要不我委屈一下,咱俩一起过得了?”

丁卓:“滚。”

吃完饭,两人各自回科室。

方竞航走出电梯,却见走廊那端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怔了一下,走过去伸出手道,“阮先生。”

阮恬父亲与他握了握手,“方医生。”

方竞航请他去值班室里小坐。

阮恬父亲婉拒,笑说,“就跟你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他将手里提着的一只小纸袋递给方竞航,“这是整理恬恬的遗物时发现的。”

方竞航往里看了一眼,是一盘CD。

“恬恬自己做的曲子。她这几年身体不好,钢琴也没怎么碰过了。她妈妈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也不让她练琴练太久,过年那几天,她每天在琴房里呆一小时,估计就是在捣鼓这东西。”

阮恬的父亲笑了笑,笑容里一阵说不出的萧索之感,“要是她身体健康,现在多半也已经是个钢琴家了……”

方竞航说不出话来。

阮恬父亲看着他,“方医生,谢谢你。我看得出来,恬恬最后这一段日子,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过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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