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67)

“以后你闯祸,都这样罚你,记得多犯错啊温小姐。”

温玉耳根高热,脸红红,推他,“你头发还要不要剪?做好心理建设顶半边秃出门?”

陆显被她剃成成半秃也没所谓,挂满脸笑说:“我丑一点,你不是更开心?多有安全感,不必担心半道被个大波妹勾走,最好脸上多一道疤,日日只守住你一个。”

温玉起身做事,推剪又颤颤巍巍动起来,推平他剩余短发,听她在身后浅浅叹息,“你不要总是乱讲话,神佛都听得到。”

“哦?神佛没工作?跑来偷听我们拍拖?”他对女人突如其来的迷信无法理解。

温玉道:“没有佛祖保佑,你以为你怎么活到今天。我劝你以后吃斋念佛传教布道改过自新。”

陆显说:“你说的没有错,靠我自己根本撑不过,只是武大海……”

他在镜中望见自己的眼,一双颓然老去,凶悍不再的眼,或许他根本不再是陆显,而是苟且偷生靠毒品度日的瘾君子,没尊严没未来。

“神经病,学人讲江湖道义,才几岁,驼住我游到公海,上了船,自己却熬不过来,家里还有个手脚不便的老母要养,他出事,老人家还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白痴,神经病,脑子进水……我陆显烂命一条,谁要他命换命……温玉,温玉,找根烟,去找根烟……”

德叔的红双喜两块钱一包,半塌陷,滤嘴也粗糙,点燃来,烟味呛口,随着他深呼吸,尼古丁从鼻腔直冲心肺,似是享受,他闭着眼长长久久舒一口气,瞬时间薄薄烟雾升腾,模糊镜中人沉重凄惘脸孔。

为何活着如此艰难,苦海挣扎,依旧逃不过,命运翻云覆雨手。

温玉的工程竣工,好个鲜亮头型,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她无师自通,以后揾钱艰难,没饭吃,还可以去应征监狱专职理发师。

他坐她站,小温玉不长个,勉勉强强只高过他一个头,要看他头顶漩涡,还需踮一踮脚,这让人颓丧的身高差距。

她拿拇指来回摩挲他青白头皮,陡然间入了迷,嘴唇触碰他微刺后脑,极其短促而温柔的一个吻,当新年礼物赠他。

她应当如何告知他,正因为从未设想过未来,从未抱有过希望,才敢如此放纵自己,随心而去。

欺骗、谎言,算一算时间,还剩多少天。

她骂,“老烟鬼!”

陆显叼住烟嗤笑,“小烟枪!”

若没有这根烟,两个十几年没关联的人要如何相遇。

伸手摸一摸头上短到可忽略不计的头发,“在押人员”陆显只差一套蓝色囚服,就可演全套,《监狱风云》或是《回头是岸》,真情实境一定票房长红。

“温小姐好犀利,大靓仔都能剃成丑八怪!”

温玉收拾残局,撇撇嘴不屑,“你继续,等我有空闲,一定拔掉你舌头。”

前一秒温柔如水,多说一句立刻变母夜叉母大虫,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他看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低声感慨,原来命运对他并不算坏。

一整天空余总要找节目。

陆生改头换面立志重新做人,跟在温玉身后扮演不懂潮流乱穿衣的乡下仔。同她去花市,来往间都是街坊邻里,叔伯长辈,大都好奇问:“穗穗啊,这个年青人从哪里来,好面生。”温玉便将预先想好的说辞背诵一遍再一遍,这位是德叔老家潮州来投奔的亲戚,想到西江来见见世面,找找事做。

哦,叫陆大山,正好我没事做,带他来逛逛花市,买买年货。

三姑六婆同叔叔伯伯关注焦点显然不同,一个个笑得暧昧,开她玩笑,“我们穗穗有福气,对象又高又正派——”

谁看出他正派?明明斜眼飞眉,不正经。

温玉先他一步,弯下腰挑金桔树,陆显追上来,笑嘻嘻问:“穗穗?他们怎么都叫你穗穗?”

有一株半人高,黄橙橙好鲜亮,她同老板压价,讲一车好话,低价成交,付过钱回过头来解释,“我出生在广州(注),起初又不知道父亲是谁,该跟谁姓,只有个小名穗穗,街坊邻居穗穗穗穗叫习惯,改不了口。”

瞪他,“看着我做什么,搬花呀大佬。不然我叫你来shopping看风景?”

OK,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屋檐需低头。

到街尾,她又同外乡人订一棵桃树,正月十五送到金福卤水鹅,要青色盆,金色边,埋土过半但未满,桃花半开但未开,炮竹也要备齐,小吝啬鬼温玉才不肯为爆竹多付款,唠唠叨叨再三叮嘱,尘土毛虫一定清理干净再进店,不要惊到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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