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8)

但 D 市人偏偏象捍卫自己的国土一样捍卫自己的口音,虽然他们去了 E 市也竭力cao一口 E 市话,但你外地人到了 D 市,免不了受到刁难。到商店买个东西,如果你讲普通话,售货员觉得你卖弄;如果你讲自己的家乡话,售货员觉得你老土;如果你cao一口 D 市话,售货员又以为你在嘲笑他。总而言之,石燕每次去市里买东西都不顺利,后来她就不怎么敢去了,她作为女孩子的唯一的娱乐和享受也被剥夺了。

不去市里,就蜗居在学校里,日子也不好过。石燕的寝室里住着十六个女生,八个高低c黄,把半个教室改成的寝室挤得满满的。学校的澡堂只在冬天开几个月,周一、周三开给女生,周二、周四、周五开给男生。澡堂里没厕所,但人们进了澡堂,听见哗哗的水声,又让热水一激,就特别想拉尿,于是大家都是就地解决,搞得澡堂里永远有股尿骚味。夏天澡堂不开,大家都是在自己楼里的厕所里洗澡,每层楼的厕所里有两个厕坑给填起来了,做成了洗澡间,供大家冲澡用,但楼里没热水,要自己去开水房打了热水,提回来兑了冷水冲澡。

学校食堂的伙食也很糟糕 ( 不糟糕就不叫大学食堂了 ) ,石燕以前在高中住读的时候,伙食也不怎么好,但她每周都可以回家去带些菜来吃,现在离得远了,没办法经常回家带菜了,只好吃食堂伙食。也算因祸得福,她一直保持着苗条的身材。

那时想到要在 C 省师院呆四年,她心里就充满了绝望,恨不得退了学回去复读,特别是一年之后她听说有几个去年没考好的同学,跑到外省亲戚家住着,在当地的高中借读一年,今年竟考上了赫赫有名的 A 大、 B 大、 E 大,她悔之莫及。早知如此,真不该到这里来读书的。人家读了这一年,进了名校。她也读了一年,但不过就是从 D 大的大一读到了 D 大的大二。

她想退学,然后跟那些复读的同学一样,找个亲戚家住着,到那里去参加高考,就当她那级没跳的吧,再考一次年龄应该还不算大。但 C 省师院为了保证中学师资,对学籍管理有很严格的规定,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一律不准退学,如果擅自离校的话,以后永远不准参加高考。她打听了一下何为“正当理由”,结果发现几乎没有哪个理由是正当的,除非你得了不治之症,命在旦夕。

这一下彻底完蛋了 ! 她感觉就像一不小心跟人签了卖身契约,从此被人卖进了窑子一样,而且这个窑子还不是一般的窑子,完全是官办的窑子,你有钱都赎不了身,即便你私自从窑子里逃出去,也没人敢收留你,因为官府已经跟各方面打过招呼了,就像在你脸上烫了金一样,谁都知道你是从官府的窑子里逃出来的,谁都不敢收留你,最终你还得乖乖地回到官府的窑子里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 !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考研究生,唯一的诉苦对象就是黄海,因为黄海也跟她一样苦大仇深,有倒不尽的苦水。但在石燕看来,黄海的苦简直算不上什么“苦”,考上了 A 大,住在 F 市那样的大城市里, A 大的校园又那么美丽,他还有什么痛苦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是她去了这么好的大学,她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还诉个什么苦?

她估计黄海也在心里骂她“无病呻吟”,可能在黄海看来,她又没遭产钳夹一家伙,脸部的骨头又没被夹变形,又没经历失恋的打击,她苦个什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他长得跟她一样,他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还诉个什么苦?

她一方面为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无法沟通遗憾,一方面又尽情利用这种不能沟通,因为她诉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谁来理解她,安慰她,而是出出气,图个嘴巴快活。如果有名校生来安慰她,开解她,她可能会心生反感:“你当然想得开罗,反正又不是你窝在这么个破学校里,高调谁不会唱?等你落到我这个境地了,再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对待这一切。”

但如果是破校生来安慰她,她又会觉得惨不忍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考上一个破校 就自满自足了? 那今生还能有什么大造化?

于是她跟很多同学都慢慢疏远了,但跟黄海却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别的同学都是诉甜,只有黄海才是诉苦。诉甜的同学进的学校都比她好,所以每当那些同学讲起自己学校的事时,她就很难受,好像人家在向她炫耀一样。

她打不起精神来给他们回信,回什么呢?也把自己的学校生活讲一通?有什么好讲的?就算好上了天,也只是个 C 省师院,怎么能跟 A 大 B 大 E 大们相比?更何况还没好上天,而是坏下了地。她不想昧着良心把自己的学校夸一通,谁跟谁呀?难道别人还不知道你这学校有多么破吗?她也不想在信里对别人的学校表示羡慕和嫉妒,更不想对别人的学校由衷地赞赏几句。总而言之,她不想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比 C 省师院好的学校,不幸的是,她已经知道一些了,那她至少不想一遍遍听人描述那些学校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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