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你的良夜(75)

唐泾川又给自己倒酒,我让他少喝一点,他笑着摇头说:“没事儿,我下周才去上班呢。”

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这种病会这么痛苦,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看几次心理医生就好了,却没想到邵医生告诉我必须服药。我就想,可以,只要能好起来就行。我回来之后开始吃药,可是第一天我就害怕了,失眠的情况加重,不仅如此,我甚至好像丧失了生活能力。”

听着他说这些,我第一次知道,或许我看到的他表现出来的痛苦还不及他真正体会的十分之一。

“所以你偷偷停药?”

他点头:“对,我当时开始不相信医生,我觉得那些药只会让我更糟。”

我突然庆幸,这真的要感谢余医生,如果不是他,我跟唐泾川还不知道最后会走向哪里。

他说:“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站起来,走出餐厅,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很小的笔记本回来,他把笔记本递给我,我打开后发现第一页写着一个半“正”字。

“我每想到自杀一次,就在这上面写一笔。”唐泾川说,“服药期间,我一共有8次想到了死。”

我眼前的“正”字变成了两把刀,一把插在我心上,一把插在我喉咙。

我听见血一滴滴掉在地上的声音,我觉得头晕,觉得无力,觉得自己还是没能让他好过些。

“第一次的时候是我重新开始用药的第二天,你在客厅跟人打电话说公司的事,我看着窗户,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想跳下去。”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那些痛苦从来都不是他的,“那时候好像死亡比活下去更诱惑我,我都走到窗边了,看着外面的时候觉得纵身一跃就是解脱,可当我伸手要去开窗户的时候我想到了你,也没多想什么,就是想到了你看着我时的样子,然后你就来喊我了。”

我不记得了。

他重新开始用药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我们每天的生活都压抑且混乱,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幕。

他说:“当时你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出现,切断了我跟死亡的联系。”

有人能理解什么叫后怕吗?一想到他曾那么多次站在生与死的边缘,我真的后怕,那是悬崖峭壁,一失足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有了第一次,后来的那些就不稀奇了。”唐泾川和我说,“我跟邵医生聊过这个问题,他要我一定自控。我路过高楼的窗边就要克制自己想跳下去的冲动,我拿着水杯就要克制自己想摔碎它然后划破自己动脉的冲动,我洗澡的时候要克制自己沉在浴缸水面以下的冲动,我真的太痛苦了,每天吃着那么多的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舒服的,我真的觉得我比死人还不如。”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尽管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哭得不成样子,那是劫后余生的眼泪,比什么都苦却也比什么都甜。

“我没有热情,没有欲望,整个人都是钝的,唯有在看见死亡的可能性时才反应敏锐。”唐泾川满脸泪痕地喝着酒,然后擦了擦嘴唇,对我说,“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想死,可拉着我的就是你,我面对那么多可以结束我生命的利器时,只有想着你的名字才能让我把它们都放下。后来我开始转好,去查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书上说,像我这种情况,躯体疼痛和自杀意愿强烈都是时常出现的,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情感丧失,但因为你在,直到药效发作,我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

在唐泾川的口中,我仿佛是一个英雄,但其实,真正的英雄是他,在无数中痛苦中被拉扯着的他,像个手无寸铁的战士以自己的肉体凡胎战胜了穿着铠甲手持兵器的敌人。????

73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言论,说有心理疾病的人就是想不开,矫情,爱钻牛角尖,凡事儿别往心里去就好了。

以前我对这种说辞没什么想法,现在因为唐泾川,我很想骂一句,去你大爷的矫情。

那些人把情绪低落跟心理疾病混为一谈,这也就算了,还站出来对病人冷嘲热讽说他们矫情,真的是不痛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

当然,如果不是唐泾川,我也不知道原来这种病这么痛苦,这不是别人开导一下说几句宽慰的话就能好起来的。

是病就要受苦,是病就要系统地治疗。

唐泾川说:“有时候我真的挺恨自己的,晓云去世之后,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吗?不是。我们的父母也同样痛苦,可我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那个时候他们其实最需要陪伴。我非但没照顾好他们,反倒让他们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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