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7)

蒋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冯助教没等他说话,就问宋原西:“真的假的?”

宋原西看了蒋林一会儿,我眼看着蒋林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用说了,一定是真的。

我能懂宋原西的为难,他不想害人,但对方却害了别人。

“我有证据。”2号床的男生说,“蒋林的床垫底下有写给宋原西的情书,我看到了。”

证据确凿,蒋林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被冯助教带走,我们的宿舍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2号床的男生开了口:“我不是蒋林那种人,不会随便举报别人,他让我恶心。”

我不知道应该对蒋林的倒霉感到庆幸还是对当下我们的境遇感到担忧,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举报者和被举报者,我们想要生存下去,想要如期离开,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迷失掉自己。

宋原西看向我,没有说话,脱掉鞋子,上了床。

世界安静了,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我开始想,蒋林此刻在经历着什么,他会痛苦吗?会后悔吗?会体会到我当时“不如去死”的感受吗?

一张纸条从床缝掉下来,我需要防着的人从蒋林变成了2号床的男生。

我翻个身,用被子挡住,打开了纸条。

宋原西说:别怕。

☆、第 4 章

10

现在回忆起来,宋原西跟我说过的最多的就是问我相不相信他和别怕,而我因为相信他,所以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蒋林不再跟我们一起住,据说被带去单人房间了,“上课”的时候也没再出现过,而我因为“举报”了蒋林,竟然获得特赦,可以重新回归大部队。

这多讽刺。

我都懒得多说。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用再被单独“治疗”对我来说是好事,我终于能从重压之中喘口气了。

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我们被紧盯着,我们不能随便说话,我们被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不应该喜欢同性,我们被迫检讨自己用所有恶毒的语言攻击同病相怜的对方。

那天下午,我们两两一组,在姓孔的监督下,辱骂自己的同学,针对对方的性取向去羞辱对方,而我跟宋原西,很不幸,被分到了一组。

我看着他不说话,死死地咬着嘴唇。

姓孔的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宋原西先开了口。

他说:“王尔德因为同性恋锒铛入狱,果戈里因为同性恋被施行‘饥饿治疗’,图灵因为是同性恋被迫注射雌性激素,柴可夫斯基因为是同性恋被迫服毒自杀。”

我看见姓孔的脸色骤变,怒视着宋原西。

他从来不是冒进反抗的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来,他清楚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我知道,他在逼我。

我看着他,怎么都不忍心说出伤害他的话。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都因为是同性恋而惨遭迫害,我……”

“宋原西。”我打断了他,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不敢再看他,眼神看向他的名牌,我说,“同性恋真的很恶心。”

有的时候,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彻底崩溃。

因为那一个下午,我躲到厕所的隔间哭了好久,助教在外面不停地敲门,最后踹烂了那扇门把我拉了出去。

宋原西站在那里看我,我觉得他和我说了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

在这里,我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命的无奈,我们这样苟活,还不如一死了之。

我想过死,还不止一次,但每次都因为我看见宋原西而打消了念头。

他吻我的那个晚上跟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成为了支撑我走下去,走到这个夏天尽头的唯一动力。

他当时跟我说:“陈是,咱们都得出去,出去以后,我去找你。”

我开始幻想这个夏天的结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活得像个人了,我可以不用每天绷紧神经,我可以想拥抱他的时候就拥抱他,想亲吻他的时候不需要想尽办法避开那些随时能要我命的人。

当然,我也清楚,那只是幻想,就算在外面的世界,我们也不可能那么放肆,但至少,我们能好好呼吸。

我给宋原西写了好多道歉的话,我跟他说上课时那些难听的话都是被逼无奈,他写给我一句话:别哭了,你再哭我都要哭了。

后来我想,大概在那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连蒋林都曾经想过自杀,毕竟,没有谁真的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还保持着一个良好的心态。

我们的底线被一再拉低,我们的尊严被毁得渣都不剩,我们明明没错没病,却被折腾得仿佛是罪犯、是精神疾病患者。

我们被迫服药,被迫注射不知道是什么的针,我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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