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雪(14)

你对他说:“不会。”

伊凡啜泣着说:“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

“我不是雷森。”你说,“不会丢下你的。”

“不会……把我关到,不认识的地方?”

或许他说的是警察局。你回答:“不会。”

“不会……好几天,都不看我?”

或许说的是这几天。你同样回答:“不会再这样了。”

伊凡的脸上总算有过度哭泣时该有的红色了,虽然是病态的,但总比苍白好得多。他呜咽着抓住你的手,又问:“和雷森,不一样?”

你捧住他的脸,那湿漉漉的脸,令他和你四目相对。你回答他:“不一样。”

你对他强调:“不一样。”

伊凡可怜地望着你,嗫嚅着嘴唇,开口问:“埃琳娜?”

你答:“埃琳娜是我的母亲,九年前已经去世了。”

伊凡又说:“雷森……”

“他死了。”你把这个事实再次告诉他,“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不会给我……打针?”他说,“不会,打你?”

你用摇头作为回答。伊凡的目光混沌了好一会儿,你仿佛看到他原本身为正常人时所拥有的神志被搅成一团辨不分明的东西。最后伊凡开口问:“得救了吗?”

你说:“你已经得救了。”

但伊凡仍然哀哀切切地问:“……得救了吗?丹尼尔……”

他重复了好几次,你才感觉到不对。他似乎并不是在问自己是否得救——而是你。

得救了吗?丹尼尔得救了吗?

第12章

在七岁之前你从未受过毒打,“家”这个词正巧符合书上的完美概念,温柔的母亲,严厉的父亲,以及一个你。

小时候的你是怎么样的?

你拥着伊凡,突兀地想起来埃琳娜曾经也喜欢这样抱着你,肩颈相交双臂环抱。不止这样,她还喜欢让你趴到她背上,或是像抱小姑娘一样横抱你,各种各样的亲密接触,她全都做过。她总是笑得开怀,声音爽朗清亮,那你呢?

记忆的蒙尘擦去了一层。你看到小时候的你同样在笑。

不可思议,原来曾经的丹尼尔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你有一个很漂亮的家,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棵大树,最粗的树干上吊着秋千。你在院子里的时候埃琳娜总也在,她和你玩捉迷藏,帮你推秋千,她一次次教你花草的种类,在你下一次能自己记住的时候为你鼓掌,然后你们一块儿笑倒在草坪上。

埃琳娜大部分时候和你呆在一块。她会为你做衣服,做玩具,给你讲故事,讲到她在曾经在南方流浪,如何意外结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又是如何像个小说人物一样变得这样厉害的。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但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神采照人,你总是一遍遍听不厌。你也问起过她是否有家人,但一问到这个,她的笑容立刻收起来了,惆怅爬上她眼角唇边。

她不记得了,她撞伤过脑子。从那之后你不再问,没有人愿意看到她的伤心。

埃琳娜在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没有出去工作,她专心致志地呆在家中,主持家事抚养儿子。好像雷森在那个时候也是个正常的父亲,他会走遍整个花园找到你们,用手抚摸你的头发,对着埃琳娜笑,温声夸赞说“今天也做得很好”。

在埃琳娜死后一切都改变了。生机繁茂的院子不再有人搭理,花草纷纷枯萎,唯独大树生命力顽强活到了现在,只不过树上的秋千也已经陈腐。房子里不再干净整洁,所有的活都落到了你和父亲身上。你们收拾着她留下的一切,试图归类整理,回到原位。

开端是什么呢——

对,你不小心将埃琳娜的水杯打碎了,于是你父亲狠狠甩了你一巴掌。他仪态尽失,大口喘气,瞪着你时像一只大型野兽恨视自己的仇敌。

第一次被打时你强忍哭声,第二次你大哭大闹,第三次和他愤怒争吵,第四次试图讲理,第五次你提起了埃琳娜他发怒地用皮带打你,接着是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无数次。

你不再爱他了。

你在他日复一日的酒精拳头包围下想着你不再爱他了他疯了,他疯了你迟早要逃出去。你有一天看到他拿着镜子,企图拉起嘴角露出笑容,但是表情太难看了。于是你回忆起来,雷森在你母亲死后从未笑过。

紧接着你发现,其实当她还在时,他也从未给过你笑容。

当他夸奖埃琳娜教会你算数时,当他褒赏埃琳娜为你做的衣服好看时,每一个,每一个笑容,都不属于你。

他从未爱过你。

原来人是可以那样理智冷静的,相处七年也不会动摇。你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要大脑足够思考,只要你能够认知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能带来的效果,只要你可以克制,完美按照计划进行一切,那你也不会比他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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