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书柜里挤满了一排排的书,中文的,英文的,专业书籍,小说,字典。摆放得并不整齐,也看不出归类的标准,甚至有几本凌乱地横放在其他书上头。旁边是一张宽大的电脑桌,同样堆着书本,还有零散的稿纸。电脑没有关机,而是被设了休眠,似乎只要碰一碰键盘,亮起的屏幕里就会显示出网页、文档,以及……以及红袍加身组的对话框。

仿佛打乱的拼图渐渐显出全貌,许辰川突然能够想象这个男人,想象他将自己替他从高处取下来的书带回家,塞进这只书柜里;想象他坐在这张桌前一手撑着下颌,校对着组里的人发来的字幕;想象他躺在这张床上,在没完没了的雨声里,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语音。

“怎么了?”白祁看着莫名其妙陷入呆滞状态的许辰川。

“……没什么。”许辰川笑了笑,“问一件事,你当年怎么会想到做字幕的?”

白祁顿了顿,似乎回忆了一下:“当时有部剧叫一笔千金。”

“我听说过。”那是关山千里的成名作,如雷贯耳。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主演,就做了。”

许辰川没想到是这么不高贵冷艳的答案,一愣之下笑了起来:“红袍加身也是吗?因为喜欢主教?”

“差不多。有问题?”

“没有。”许辰川感慨似地叹道,“我只是到现在才觉得,原来你还活着。”

这整个家就像一具死去的躯体,却在这一角传来分明的心跳,输送出温热的血。而自己是意外闯入山洞的旅人,窥见了无人知晓的一线洞天。许辰川解释不清那胸口骤然一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说得很抽象。果然白祁挑起眉:“这是在可怜我?”

“当然不是,怎么会呢。”许辰川立即下意识地否认,“我的意思是……”

对方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的主,而且虚与委蛇的安慰对他不起作用。

许辰川决定坦诚交代:“如果不知道你就是纸鹤,也许我会同情你。”

“那现在呢?”

许辰川想了想:“现在,虽然还是会替你不好受,但以我对纸鹤的了解,他大概不需要吧。”

“嗯——”白祁尾音略微上扬,听不出是置疑还是肯定。

“同情也好,安慰也好,劝说也好,对你都没有意义,因为那些是给弱者的。”许辰川看白祁好像还没生气,就说了下去,“关山千里,他想隐退就隐退了,到了想复出的那天就又复出了,连理由都不必给。如果是你做的选择,旁人说什么都是多余吧。”

白祁一偏头,借着窗帘滤出的微光打量着床前的人。年轻人的目光浸在幽暗中,清亮得平添悲凉。那其中甚至混杂着一丝隐晦的向往——他见过很多次这种目光,就在今天还从黄老师眼里见过。但从过去到现在,全都仅限于初遇时,仅限于他开口说话之前。

而他已经对这个人说过很多很多话了。

“网上的事是做不得数的,都是幻觉罢了。”白祁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说,“就像我也不会知道那个叫Chris的新人是谁。”

许辰川愣了愣,才想起他指的是所谓的现实身份,心情复杂:“那不是不真实,只是不全面。不全面没关系,可以慢慢加深了解啊。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还是相信我所知道的纸鹤。”

白祁笑了起来。

轻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声,莫名让许辰川想起了那些夜里的私聊,以及那时空气中躁动的情绪。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水应该凉了,吃药吧——”

“许辰川,你怎么还没走呢?”

这是白祁第一次叫他的大名。许辰川被毫无缘由地驳了一下面子,顿时下不了台,只能对自己说不跟这仙人掌一般见识:“打扰了,我这就走。”

“吓也吓不走,气也气不到,走了还会回来……”白祁自顾自地说,“你的底线到底在哪?”

……

哦,是这个意思。

许辰川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有时他觉得自己底线并不低,但只要对着这个人,它就像不存在一般。

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些什么缘由?

“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一遍,像在回答自己。

白祁微微低下眼:“Chris.”

仿佛幽深的井水泛起微澜,那声音里有痛切,太过微薄,以至不成形状,转瞬便无迹可寻。

这人今天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许辰川被唤得心里五味杂陈,暗自猜测大概生病的人都比较脆弱。气氛在往危险的方向滑去,他不想趁人之危,闷声说:“早点休息吧,好好养病。”

白祁无声地举起水杯,一仰头咽下了药片,身体向下滑了滑,对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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