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76)

这称呼让对方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O依旧闭着眼,却准确地对着灰隼的方向,语气闲适:“好久不见。”

灰隼叹了口气:“我一直告诉自己那天是我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这让你很惊讶吗?”

“我以为你死了。我们都以为你在那时候就死了。”他的目光轮番扫过O的双眼和轮椅,“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放弃吗?”

O但笑不语。

“可是时代不同了。”灰隼面无表情地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类的战斗力足以摧毁全世界,吸血鬼那些微末的优势,在他们的武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成功推翻了政府又怎么样?那些人类难道会甘心让一群异类统治自己?你们的下场不会有任何不同——”

他突然住了口。

“我说的这些,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O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依旧没有回应。

灰隼皱紧了眉:“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你不妨猜猜。”对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

“无论是什么,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吧。本来那种事情我是不感兴趣的。”灰隼恢复了一贯懒散的语调,“但是现在,你不打算带走我们吧?”

“当然不打算。带走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就是想把我们留在这里,一直关到死了?”

O赞许似地点点头:“还不错,当年体察人心的本事没有全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们?”

“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对方微笑着推动轮椅,不疾不徐地滑向门口,“你怎么知道,你的同伴还活着呢?”

灰隼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般朝着O扑去!

指尖还未触及对方,便觉得臂上一紧,失明的吸血鬼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借着冲力将他整个人甩向了墙壁!

灰隼只来得及半途侧身,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眼见着O的轮椅即将滑出门口,他不假思索,抬腿就要冲上去——

砰!

枪声决然响起,子弹穿膛而过,暗色的血液登时喷涌而出。

灰隼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前的鸸鹋。后者岿然不动,再度稳稳举起枪。

砰!砰!砰!

血花在身体上次第绽开,灰隼摇晃了几下,终于委顿于地。

房门在他的眼前缓缓地合上。

灰隼突然笑了起来。他轻声说:“长官,你还记得那些死去战友的脸吗?”

门关了。灰隼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让周身的伤口溢出更多的血。他再度颓然倒下,瞪着白得刺眼的天花板看了片刻,意识渐渐消散于那片雪白中。

******

无边无际的战火,似要焚尽这片人间地狱。

身体被热浪炙烤,枪声与爆炸声就在耳边回荡,更远的地方传来惨叫声,此起彼伏,像在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黏稠的鲜血从他的眼眶里涌出,顺着面颊流下。视野被黑暗遮蔽,他看不见周围的景象,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他用手抠着泥泞的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爬着。听见枪声,就向相反的方向挪一点;听见人声,就趴伏着一动不动……

手指蓦地触到了一个障碍物,他心惊胆战地趴下。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他才伸手去摸,握到了一只手臂。顺着手臂朝上摸去,是被炸出一个窟窿的胸膛。再往上,是冰冷的头颅。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尸体。他一遍一遍、仔仔细细地摸着那张脸,直到在太阳穴附近触碰到一条长长的疤痕。

那是他的一名手下,他最信任的同伴之一,有着和他相似的金色短发。

他捧着那张脸,亲吻尸体的额头。然后举起霰弹枪,将那张脸崩得稀烂。

他剥下尸体的军服,换上了自己的。

一寸一寸地,他又向前爬去,直到血液干涸,力气衰竭,直到再也听不到枪声,他依然在爬着……

再次醒来时,他听见了提琴声。

比雨水更清冷,比烛火更虔诚,是对圣母的颂歌。

一只柔嫩的小手抚上了他的前额,女孩明快的声音如同清泉淌过:

你醒了吗?

我叫伊莲。

他握住了那只手。

——然后温暖的柔荑在他的指间枯萎,青春的躯体慢慢凋朽,鲜活的生命一点点地浸入死亡的暗河……然后美丽的肉体归于荒土,然后房屋倾塌,废墟里重垒起新的建筑……

然后存在的痕迹被摸去,残留的记忆被风干,同伴的名字化为慰灵碑上空洞的刻痕。往事被闲人翻出咀嚼,又在厌弃后彻底遗忘。

昨日遇见的孩子,再转眼已步履蹒跚。爱过的人,恨过的人,最终都是死人。人世间的欲念失去了意义。时代的车轮轧轧碾过,世界一步步地离他远去,只有比死更漫长的岁月本身,盘桓在教堂高耸的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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