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见浮生不若梦(27)

细碎冰块在晶莹杯中轻撞,更衬出那只手的悠闲沉稳,有如它的主人。

阳光寂寂,司徒飞离去,室内又只余我和他两人。江上天不动声色,只把玩着掌中的酒,这份奇异的平静,让我莫名有些不安。

这男人竟象是有些变了。望着他深沉莫测的眸光,我知道我再无法一语将他激怒。这就是精英总裁的本来面目?抑或,是他已知已知彼,找到了对付我的法子?这般的自信稳稳,从容不迫,竟令我的笑容越来越难展开。

他的心理气势,已渐渐压过我。

我不喜欢。

正如,我不喜欢,有人侵入我心底的平静。

“浮生,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沙发上的男人终于发话,面上带着笑,却只让人觉出危险。

看着他的眼神,我决定实话实说。

“是。我背叛了我的家族。现在,我是个被追杀的逃亡者。”

“哦?”仅这句话显然不能满足江上天,他继续给我一个猫对老鼠的笑容。

我想着三年前。

风云乍起,天地变色,曾那样惊心动魄的往事,原来,也会被淡忘在岁月里,今日想来,竟已心平气和,云淡风清。

“基迪。伊波顿。克劳尔。一个古老的意大利家族。我是长子,却不是嫡子。我的顺位继承权,是第二。”

“所以……你发动夺权?不过,在你身上看不出外国血统。”江上天注视着我,眼光未免仔细过份。

我简洁地点了点头,既要说,便大方说个干净。

“本来就没有。我是母亲带过去的前夫之子。给我第二继承权,是酬谢我流血流汗,空手为家族打出更多江山。在他们看来,给一个无血缘的外人继承权名份,那已是了不得,前无先例的光荣,可是,对我来说,却远远不够。”

“然后,你怎么做?”江上天颇有兴味地瞧着我,“买凶杀掉第一继承人?”

“就算我想,也没人敢下手。”我淡淡一笑,“我那位弟弟,和黑手党很有些渊源,如果我不是在台面上赢了他,只怕接下来死的人就是我。”

江上天瞪了我半晌:“可惜,你输了。”

我耸耸肩,不欲多谈:“是。自古成王败寇,输便输了,那也没什么好说。”

日光静静在室内流转。眸光相对,他的探究,我的自若。

我说的都是事实。却远不是全部事实。这点,我知他也知。接下来,我以为江上天要问到我奇异性癖的由来,至少是旁敲侧击,谁知他只是瞧着我,突然道:“一个月了。”

我一愕:“什么?”

“做我的贴身保镖。我说过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的。今天正是第三十天。”

我本能地便想拒绝,一转念话又咽入喉中。我的伪装已去,行囊又是空空,除了托庇于江上天的保护,否则,天下之大,当真无我可去之地。

至于他这样做是何动机,我原以为我很清楚,无非是对我有兴趣,想要我这个人,但经昨夜那盆冷水之后——显然不是。

或许他另有所图?这世上人心的欲望千千万万,我怎猜得出他的隐秘心事。

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论应变,我王浮生前半世还未曾怕过谁。

抬起头,我故意不看江上天面上的可恶笑容:“先试用我一个月。还有,有话在前,我的工作范畴,可不包括帮你挡子弹。”

再出现在蓝夜时,我已焕然一新。

羊毛织物柔软地贴合出我修长的身线,外衣长裤均如为我量身订做,洒脱又舒适,长发仍是四散,却已打理得黑亮笔直。穿衣镜中自照,这时装杂志上走下来的英气男人,可就是原先那平凡畏缩的小保安?

我本无意,命运却又将我推了一步,这步是好是坏,今日你我,又有谁人能知。

跟在江上天身后,走出大厅。鲁文当值,殷勤抢前为我们引路。习惯性地一句多谢,却是浮生原有嗓音。眼见鲁文的面色倾刻变成震惊,同事们下巴个个掉落,我只有匆匆低头前行。

知道蓝夜自此又多一则五花十色的饭后谈资。抑或是麻雀高枝变凤凰的传奇。

人间的故事,岂非便是这样被制造出无数。

我不知别的保镖工作有否我这般轻松。

江大公子的总裁室高在三十八层,保全设备无论光控声线均是一流,以我这不算专家的眼光瞧下来,除非不巧赶上有人驾机撞楼,否则实是看不出桌前的男人有何需要保护。

或是前来向他报告事宜的那位胖经理,会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柄枪,指住江上天要求提高退休金?当然也不排除屋外一窗之隔的那位娇美女秘书,会因苦恋帅气上司不成,浇一身汽油扑进来以死殉情——上帝他老人家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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