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60)

卫来叹息。

他想起那个唐人街老头摇头晃脑念古文:人之生,譬如一树花。

子宫结胎,都是同一棵树上,同一树花,但飘去哪里就很难说了:粪坑、酒席、堂前、脚下。

那里金贵,有毒垃圾要封存、隔离、高科技处理。难道这里就低贱?8美元,哗啦一倒,继之以感染、变异、死伤。

“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地渔民仇恨一切,仇恨外国人,也仇恨政府。起初,有外国船只经过,他们上去打劫、搞破坏、扣押船员,纯粹出于泄愤。”

“忽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船东居然找中间人向他们递话,表示愿意支付赎金把船给拿回去——原来不打渔,也能赚到钱。”

“然后,一个行业就产生了。”

照明棒彻底不亮了,羊立起的影子斜拉在沙地下,伴着一两声呜咽似的咩音。

“除非将来这个国家可以真正强大,否则海盗问题很难解决,越压制越猖狂——现在亚丁湾的护航舰队越来越多,但海盗的袭击不减反增。”

“而且,有人做过调查。索马里的民众,有超过半数赞同这种行为,他们觉得海盗是英雄,给他们出了气。另外,海盗拿到赎金之后,会去花天酒地——那一地带依托着海盗的消费,又形成了一条特殊供应链:食品、烟酒、女人,换言之,海盗又养活了一大批人。”

她看向卫来。

太暗了,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和眼睛。

说:“明天见到海盗,不要带着很猎奇的目光看他们。除了那些头目,他们大多是跟风的穷人,赤脚、不识字、满怀愤懑、生了病没钱治、分到了钱就去花天酒地。不用跟他们争辩逻辑、道理、是否违法,他们不懂。”

卫来沉默了一会,笑起来。

“口口声声跟我说这条船不重要,暗地里,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啊。”

“功课倒没怎么做——在土耳其的时候,有个人塞给我一本分析海盗的杂志,无聊的时候,我就翻了一下。”

卫来心中一动。

“你看了?”

“不然呢,拿来扇风吗?”

“杂志上还说了什么?”

“还说有专家谴责那个第一个付钱的船东,觉得他开了个很烂的头——如果海盗不知道还能赎船这回事,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劫案了。截至目前,亚丁湾的船只劫持,支付出的最高赎金,是150万美金。”

难怪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天狼星号,这一次,海盗叫出了2000万美金的高价,船东们都怕沙特人再开一个烂头。

卫来压低声音,形同耳语:“能问一个……问题吗?”

他想问的,应该属于商业机密,所以不自觉低声,生怕隔墙有耳——尽管墙外其实只有羊。

岑今身子倾过来些,声音也故意压的很低,像接头:“你说。”

真是……也挺能演的。

“沙特人的心理价位,是多少钱?”

岑今伸出手,指尖触到他手背,然后轻轻写了个“5”字。

“500万?”

“最多500万,给我的酬金是30万。”

2000万和500万,这都不是对半砍了,要从海盗的牙fèng里,生拉硬拽出1500万来。

卫来皱眉,总觉得无从下手。

“有把握吗?”

岑今笑:“开始我答应了,后来我又涨价了,我要50万。”

“真巧,涨价那次,我好像看到了。”

记得白袍亚努斯被她的坐地起价气的跳脚,这还不止,她还不接受一半定金制,要求所有的钱一次性进账户,拿到钱之后再出发。

卫来一直想不通:“他怎么就答应了?”

“因为我跟他说,给我50万,我把赎金谈到300万。”

卫来倒吸一口凉气。

300万。

海盗舍得吗?这都不是吐骨头,是直接往外吐ròu了啊。

“小姐,你要怎么谈?”

她说:“上了船之后,你别漏过我跟虎鲨的每一句话,就知道我怎么谈了。”

又说:“你不信我谈得下来是不是?”

卫来说:“我信。”

他躺下去,双手交叠着枕到脑后,c黄上的树棍削的凹凸不平,有一些枝瘤还在,硌地他后背疼。

他又说了一次,刻意轻佻和无所谓的语气:“我信啊。”

岑今冷笑了一声站起,披绸裹紧,说:“那走着瞧。”

她一路走进帐篷,卫来躺在c黄上,看着她的身影微笑。

自己都说不清:当她说出“我把赎金谈到300万”的时候,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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